棟篤笑之黃子華:香港棟篤笑只有我一人

2009年6月7日 | 南都周刊

黃子華單口相聲一講將近20年,題材從政治、娛樂到生活均有涉獵,從開始的針砭時弊到如今的反諷生活,其影響由香港而日漸擴散至內地。

黃子華是第一個將 Stand Up Comedy 帶進華人社會的表演者,並且發明了「棟篤笑」一詞。他單口相聲一講將近20年,題材從政治、娛樂到生活均有涉獵,從開始的針砭時弊到如今的反諷生活,表面戲謔而內裡嚴肅的通透態度,使得其影響由香港而日漸擴散至內地。由他開始,張達明、林海峰等人都成為香港棟篤笑的獨特風景。而他藉著棟篤笑的走紅重返娛樂圈,也出演了不少經典角色。

黃子華1960年出生於香港,從小跟隨離異的母親長大,18歲赴加拿大讀大學,主修哲學,副修社會學。回港後於1984年加入娛樂圈,先後曾擔任電台 DJ、臨時演員、數據收集、電視台助導、話劇團演員、電台電視台節目主持、編劇等工作。1990年,他在《娛樂圈血淚史》中憑藉單人脫口秀表演一炮而紅,從此開啟了他的棟篤笑生涯。

【名詞解釋:棟篤笑】
「棟篤笑」這個詞彙是黃子華發明的。單人站在沒有任何佈景和擺設的舞台上講笑話,類似於北方「單口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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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子華的「棟篤笑」一講將近20年,題材從政治、娛樂到日常生活,表面戲謔而內裡嚴肅的態度,影響由香港而日漸擴散至內地。

無心插柳的棟篤笑之父
「一直想做演員,不得其門而入」

上世紀80年代初,從加拿大留學返港的黃子華一心想當演員,但當年無線電視藝員訓練班取消,只有編劇訓練班,於是他經歷了編劇、話劇演員,電台DJ等職業,打滾六年終於心灰意冷,1990年,黃子華決定將自己於娛樂圈中的經歷改為棟篤笑演出,從此不再從事娛樂圈工作。不過,黃子華那場名為「棟篤笑」的 show 卻大受歡迎,他也藉此鹹魚翻生。

一開始做棟篤笑是1990年的《娛樂圈血淚史》,本來是為了退出娛樂圈的?

其實是的,那時候回來香港幾年了,一直想做演員,但做了很多事情也不得其門而入,之前已經在娛樂圈六年,我已經混遍了,舞台劇什麼的都做過,覺得都是很渺茫。這時候覺得,不行了,我的限期真的到了!但對自己一直混了那麼多年要有些交代,證明自己的一些能力,所以做了這場 show。那時真的打算過了一個月就轉行的了,但又不知道轉做什麼好。那時候好像對人生是挺刺激的,因為從我畢業決定要做一個演員,覺得生命充滿了可能。一方面覺得很害怕,因為那時候很窮,沒有什麼錢;但另一方面,又覺得,咦,生命又有了許多可能了喔。那種心情好像是一個完結和開始似的,因為沒有什麼商業上的壓力的,純粹是證明給自己看,行就行,不行又沒有什麼所謂,反正都不幹了。那就變成了很專心地做好,基本上沒有什麼雜念,有人來看也行,沒有人來看也行。現在回想覺得那也挺好的,真要重拾那種心態。現在說起來我才覺得沒有了那種心情,可能近來太受歡迎了,哈哈,最近這幾個 show 都太受歡迎了,要提醒自己保持這種心態才行。

你面對觀眾的心態,其實一直都不見得放鬆?

現在是很緊張內容,得不得到別人的接受,同時也能否過得了自己那一關。可能也因為做多了有經驗,第一次做的時候是完全沒有經驗的,好像不太知道自己在幹嘛,總之有覺得有意思的東西就寫到裡面去,構思的過程沒有那麼多的反省,因為沒那時那麼多的經驗去判斷。現在經驗多了,可能因此自己也想複雜了。

「棟篤笑」這個名字是你始創的,但當時俞錚建議過用另外一個名字「是但噏」?

我第一個 show 就叫做「棟篤笑」了,直接翻譯而已,因為英文叫做「stand up comedy」,站著做的喜劇,一來我要做一個喜劇,二來我們粵語裡「stand up」就叫做「棟篤企」的嘛。我就是一個人站在那裡搞笑。因為我去見俞錚的時候,海報都印好了,所以沒有辦法用到她提議的名字,所以很多年後她就給了林海峰用。俞錚在這方面想東西很厲害的,「是但噏」(注:粵語,意為隨便亂說)切合「stand up」,這也是一個神來之筆的譯法。當然,這樣東西也不那麼「是但」(隨便)的,還是頗花心思做的。

黃碧雲曾經把你形容為「殘酷的笑話演員」,你認同嗎?

那是我將棟篤笑的內容出了一本書,然後找她寫的序。我想她說的殘酷,基本上是對自己的殘酷,我想我不懂得第二種幽默了,一千個人可能有一千種幽默的方法,但我不懂得有一種幽默,如果它是和我無關的,對自己不殘酷的,我就不知道為何要講這個笑話,我希望講的是和自己有關的。

獨角戲一做就是20年
「棟篤笑,我不會跟別人合作了」

從1990年起,黃子華站在棟篤笑的舞台上將近20年,從最開始的《娛樂圈血淚史》,到《色情家庭》、《跟住去邊度》都多半帶有用力猛烈的憤世嫉俗痕跡,一直到1999年《拾下拾下拾年棟篤笑》和近年的《兒童不宜》、《越大鑊越快樂》,才日漸變得更圓融曠達,內容上也更生活化。在表演形式上他也做過變化嘗試,並帶出了另一位棟篤笑表演者張達明,但後者走紅後獨自搵食的「忘本」卻一度令他心存芥蒂。

從開始做棟篤笑到現在20年了,從內容和形式上有什麼變化?

我覺得這個形式本身基本上是沒有變化的,在某個程度上是刻意不想變,因為這樣純粹的表演好像已經絕無僅有。其實很容易加上各樣歌舞、特技,諸如此類的,但是我很想保留這種純粹性。我挺喜歡這樣挺簡單的、天方夜譚的感覺,一千零一夜,就在你身邊給你講一個故事,然後救回自己一條命的感覺。

但是人數上也有過變化,像《棟篤笑雙打之玩無可玩》裡是兩個人。

那時候就是想過,我知道國內流行相聲,相聲有兩個人,我想試下那個玩法,兩個人會怎樣呢?但國內的相聲中,兩個人一捧一逗,有這樣的陰陽位,通常都是一個為主一個為副。我做的那次試驗基本上是無分主客的,就是兩人都一樣那麼多話可說,不太像國內的相聲。其實我本來也想做一個像國內相聲那樣形式的,但我覺得要真是這樣又好像對張達明不是很公平,那就平分秋色吧。當時只有我一個人在做棟篤笑,他是沒有做過的,是我找他的。因為他是演藝學院,很多年前,我以前做副導演時找過他做演員的,我覺得他有點創作力,應該能搞笑的,就找他來試試。但也主要有一個困難,就是我在當時已經是成了名的人,找任何一個人來做,由於那個人是新人,觀眾要怎麼看這件事呢?如果要以我為主去做,那次我已經很大膽地試了不是這麼做。然後最特別的是,我發現多找一個人是要做很大遷就的,真的變成了一個共同的創作,不再是個人的東西,這在我自己來說,試完那次就知道了,如果再做是否值得再試呢?棟篤笑,我想我不會再跟別人合作的了。

那1998、2000年的《鬚根show》為何還要和張達明、吳鎮宇同台演出?

那隻是一個舞台 show,我不會將它歸納到棟篤笑裡。那次有好玩的地方,好玩的是一個群體的創作,但缺點就是它是一個群體創作,嘿嘿,基本上是沒有了個人風格的。那次也有難堪的時候,觀眾提出即興要求(注:黃子華當時的女友傳出自殺消息,有觀眾要求即場講這個段子),那次是碰巧在表演的時候,私人生活發生了一些事情,有些觀眾拿出來挖苦,希望這種情況不要再發生了。

你覺得棟篤笑現在的發展到了什麼階段?

其實我還希望有天能做一個代表作。我完全不覺得它成熟了,其實搞笑是每一次都不一樣,這是一門不很划算的生意,它是沒法累積的,你每一次都要重新去想一些東西,沒有公式。特別是做了這麼多事情的時候,當然有些東西是相對容易去搞的,但我們反而更傾向去不做那些,不想偷懶。作為藝人有一個最大的權利,就是他隨時可以失業,這是一個很沒有保障的行業,你只要失敗一次,別人就可以說你玩完。我經常有這種危機感,接下來還能不能做到呢?一般正常退休的年齡是60到65歲,我自己呢,大概做到我從觀眾那感覺到再做就糟糕了,呵呵。可能這一次你就知道了,不到你自己說的。我只能說能做就做好一點,享受那個過程,就像第一天做棟篤笑那樣。棟篤笑不同唱歌、演戲有一大群人去做,整個香港只有我而已。

從1990年的《娛樂圈血淚史》開始,到近年的《越大鑊越快樂》,黃子華通過一系列的棟篤笑,從一個不得志的演員成為了棟篤笑之父的大人物。

作為藝人有一個最大的權利,就是他隨時可以失業,這是一個很沒有保障的行業,你只要失敗一次,別人就可以說你玩完。我經常有這種危機感,接下來還能不能做到呢?

終於做回了演員
「有人找我寫劇本,我就逼他讓我拍戲」

黃子華最初的志願是做演員,而且是性格演員。從浮沉了娛樂圈六年到了終於放棄要退出,然後卻意外鹹魚翻生得意回來。走過一條迂迴長路,他沒想到自己反而是憑藉棟篤笑,才終於有了正正經經演戲的機會。他做編劇還搭上要做配角的條件,終於拍到了電影,但要做主角還得等到自編自導那一部,最終還是電視劇讓更多人記住了他 —— 這個神情痞氣十足卻說話句句精警的黃子華

當初做棟篤笑是為了退出娛樂圈,沒想到卻成了你重返娛樂圈的開始。

對,那個 show 的迴響很大很大,所有朋友都在讚啊,特別是熟悉的人都叫我:快點再做一個 show 啦。過了幾個月,我又重做《娛樂圈血淚史》,然後就有人找我寫劇本,找我寫劇本的那些人,又被我逼他找我拍戲,哈哈。那時拍了許冠文做導演的《神算》,還拍了《人生得意衰盡歡》,都是我寫的,甚至和梁朝偉拍的《情人知己》,也是我寫的。我說你找我拍吧,那我就肯定寫了。《人生得意衰盡歡》是根本沒有人理我的,裡面有七八個演員,我硬是把自己加進去,都沒有人覺得是多餘的。而且我又很便宜,那時候薪水很少,片酬大概也只是五位數字。那時候我已經在商台工作過,當然也不是有錢,但這樣拍戲也是跟打普通工差不多,不過拍戲就是一次性付款,打工就是把那份報酬分六個月發薪。

2001年你自編自導自演了一部電影《一蚊雞保鏢》,算不算是個人的心水之作?

我挺認同它是我的個人作品,但這是否是我的心水之作呢?如果我這輩子只能拍一部戲,我可能未必拍喜劇。心水之作真的是一部都沒有的,哈哈。我想一個演員能夠找到一部心水的,都基本上可以……哈,是很困難的。但是這部戲作為一部喜劇,我是挺喜歡的,有很多東西我覺得是香港喜劇沒有走過的方向。譬如我自己很喜歡那一段,傻了的女人進了我的房子,以為我是她老公,要幫我挖耳朵,整支耳屎挖插了進去,代表「我愛你有多深」。那種情感的荒謬和瘋狂的喜劇放在一起,我認為香港沒有別的喜劇是這樣的。那時候,我覺得這個題材挺有意思,有搭車恐懼症的人永遠要困在這個地方,然後發生的一些事,我覺得挺有趣的。

和鄭裕玲拍的電視劇《男親女愛》當年也很受觀眾追捧。

我是挺喜歡《男親女愛》的,塑造的余樂天我是挺喜歡的,因為那是最不接近我本人的。但是因為拍了那部戲,所有人都認為我本人是那樣的。其實我是很怕小強(蟑螂)的!那時候我每一天都要處於不停的創作狀態,很吃力很吃力。我們每天幾乎要拍完一個劇本,通常是前一天或者當天才收到劇本,幾乎是一收到劇本就要拍,所以是用最短的時間將劇本改到自己認為理想為止,至少是自己的對白要改好,有時要幫別人的也改了,是很累很累的。所以後來拍完100集,他們說你再拍吧,我說我拍完都已經可以死了(笑),我都沒有能力再拍下去了。那時是每天拍完一集就收工回家,改劇本,第二天又開工,然後又回家改劇本……這樣持續了半年,我已經是被榨得很乾了。而余樂天本身是有很大的爆發力,你表演的時候又要放得盡,然後表演完在家裡又要搏到盡,這樣是很疲倦的。和 DoDo(鄭裕玲)合作我沒有太擔心,她也是因為知道我拍這部戲,所以她才接拍的。

後來甚至還到內地拍電視劇,裡面也有你很喜歡的?

我是挺喜歡的,比如演宋世傑,我完全沒想到編劇會編這一個宋世傑,他們原來以為我是一個很高傲的人,是要在一個亭子裡見到你,然後「輕聲一笑,傲視世間」這樣的人。我覺得你們這樣看我也挺有趣的,要演一個玩世不恭又心理複雜的人,和我原本想的很搞笑的完全不同,那是我目前的演藝史上最有趣的角色之一。還有做過一次溥儀,我覺得這是我一生中非常難得的機會,這個角色沒有哪個男演員夠膽去想的,忽然有一天找我演,回想都覺得很奇妙,如果能再演一次就好了。這輩子最瘦就是那時候,要減肥,結果回了香港以後別人以為我患了絕症,又說我厭世、肺癌之類的,但其實那時候最難就是天氣冷,又離鄉別井。

【記者手記:超級自信的黃子華】

舞台上的黃子華,看上去是那種噎死人不償命的犀利人物,但他卻說過每次都像和觀眾打擂台,試過15分鐘內沒人笑,他的心跳都達到一分鐘400下。儘管只要他一開 show,場場爆滿黃牛滿天飛,但他還是覺得自己不如林海峰被粉絲所熱愛。私下的他平和如常人,語氣間帶著淡淡的自嘲,有所保留又顯得坦率。唯獨說到「棟篤笑」時,舍我其誰的氣場才真正上來:「棟篤笑呢,整個香港只有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