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上海人看香港

1999年 | 明報

黃子華

承蒙陸離女士的錯愛,堅邀我觀賞黃子華的「十年棟篤笑」。我猶豫自己不諳粵語,怕在現場「拾下拾下」。但她專門為我筆錄了台詞腳本,還讓我的「港事顧問」朋友保駕護航。於是我決定去領略「真正的香港文化」,臨行前心情之緊張,比赴托福考場有過於而無不及,加緊溫習了台詞腳本不止兩遍好在。黃氏的「棟篤笑」實在逗樂,尚未見得真人,已經讓我笑成一團。

伊利沙伯體育館2500個座位統統爆滿,黃子華甫一亮相就贏得滿場歡呼,那風頭較之「四大天王」毫不遜色。難怪本週的「快周刊」有讀者來信,不滿封面人物被小燕子壟斷,強烈要求黃子華接班。看來下一世紀的「棟篤笑」,有望搬遷至紅勘乃至政府大球場。

黃子華果然名不虛傳,單槍匹馬就將氣氛調度得高潮迭起,逗得觀眾人仰馬翻。連我那位平時性格內向的「港事顧問」,巴掌也拍得通紅通紅,而且還有本事將掌聲拍得震天之響。我特別留意周圍的球迷,多與他相若,三十歲上下,受過大學教育,白領或公務員階層。他們都是香港這艘大「鐵達尼號」的搭客,命運隨香港而浮沉。而黃子華針砭的港事港人,從股市樓市的「凶兆」,到「三位一體」的李氏家族,每每與這個階層的身家性命休戚相關。一場「棟篤笑」下來,等於瀏覽一幅回歸後的「清明上河圖」,肯定比聽董特首的施政大報告過癮。

棟篤笑

棟篤笑何許玩意?我的思想發生短路,總要將它同上海菜「醃篤鮮」混在一起。我的「港事顧問」告訴我,它是英文 stand up comedy 的譯音,是一種一個人站在那裡表演的戲…但我還是頑固地認為它就是「醃篤鮮」。吃過的食客一定知道,這道滬上名菜將醃肉與鮮肉一鍋煮,再加上時令冬筍,最後那個味道鮮得你打耳光也不肯放。棟篤笑也是這樣,將生活中好的,壞的,甜的,辣的通通攪在一起,​​再放上一些佐料,也笑得你上氣不接下氣。假如黃子華的戲演到一半,忽然接到電話,說是家裡著火了,且看你舍不捨得回家救火?

北方好像沒有棟篤笑,傳統的相聲多是兩人搭檔,一個逗,一個餵,猶如「x檔案」中的聯邦調查局偵探。上海有一劇種,叫獨腳戲,形式上與棟篤笑差不多,但娛樂性實在不敢恭維,如今瀕臨絕種矣。

黃子華的棟篤笑應該是西洋的移植,說到秀的港化。它取材於現實生活,將人生漫畫了給你看。真正的棟篤笑其實是最本土,最民間的,它不像書面語文化可以翻譯,可以成為全人類的享受。口語文化的意蘊最複雜,最不確定,理解它猶如剝筍,剝去一層還有一層,全憑你對背後的語境之理解。黃子華所調度的與其說是語言,倒不如說是港人的生活經驗。真的要感謝陸離女士的熱情,讓我體會了一回人類學意義上的「香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