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華 九七殺出廚房,九八殺入電影……

1998.03.05 | 電影雙周刊 | #493

記得第一次和藝人做訪問,便是黃子華。今次在九八年頭再見他,總算有點紀念意義。

打自第一次決定和他做訪問後,便一直留意他的作品。棟篤笑可說是他的極個人之作;而他的電影生涯,便與張達明,甚至葛民輝和林海峰的命運類同,總做些輕輕鬆鬆、搞笑的角色,甚少有機會做些有戲可演,可稱得上為他的「作品」的電影。

最近看《亞李‧爸爸兩個大盜》的試片,險些兒笑出眼淚。如此純搞笑、而沒屎尿屁/三級暴力色情的電影,在香港亦屬少見。黃子華及張達明擔正做主角,盡情發揮,子華後半段的演出亦曉有棟篤笑味兒……視此片為他們的電影「作品」,亦未屬那個。

九七年已過,在回歸後的第一個年頭,黃子華可有什麼新的工作大計?他下一次「傳統黃子華式」棟篤笑何時才會與觀眾見面?他在電影的方向又如何?相信這一些,也是留意黃子華的觀眾想知道的。

喜不喜歡《亞李‧爸爸兩個大盜》這齣戲?

頗喜歡……正如此片的監製鍾繼昌所說,《亞李‧爸爸》是用啱了我。我會形容這是我第一套真真正正拍的喜劇 ── 沒錯,我以前做過不少喜劇角色,但卻不是於喜劇中做喜劇角色。我拍的只是鬼片、動作片……對於大部份觀眾來說,我是一個喜劇演員,但喜劇演員卻不演喜劇,那我究竟做什麼?我以往的角色很混淆:演鬼片我卻在搞笑,演笑片我卻在做奸角(如《呆佬拜壽》),位置永遠不純粹……我覺得一定要做到純粹,否則不會成功。所以,自拍完《四月四日》後,我便說在短期內不會再接拍鬼片。

另一方面,演鬼片是永遠不被重視的。在鬼片中,主角永遠是那隻鬼,你永遠只是配角。那麼,就算你演得如何出色 ── 演鬼片能演到獲最佳男配角提名(《二月三十》),我亦算巴閉吧 ── 人們亦不會正視你於片中的表現。便正如周星馳,我覺得他的《西遊記》是應該攞獎的,但奈何最後也錯失了,因笑片也是缺人重視 ── 笑片已是如此,鬼片便更加。

你不想於嚴肅的電影中,做一些嚴肅的角色嗎?

這些我已拍過了。嚴肅如《沙甸魚殺人事件》亦算香港影壇少見吧!但奈何 budget 太少。拍嚴肅片很講製作,如沒有好的製作條件,其實不拍也吧。正如《沙甸魚殺人事件》,人們會覺得它「另類」── 其實它可以不另類,只是製作太小,令人有這種感覺吧。

如專注拍純喜劇,那麼離獎項豈不是越來越遠嗎?

拍戲並不是為了攞獎……其實如能做到周星馳、許冠文般,已算成功。我覺得在現階段,我要繼續拍純喜劇電影,直至觀眾覺得我是個真真正正的喜劇演員為止。

那麼,覺得自己的第一次「純喜劇角色」表現如何?

已算不錯,並沒有辜負角色……這次是鄺文偉自編自導,在他的人生低潮中,以年半時間寫出來的劇本……我那時見他很消沉,便叫他做點東西;於是,他便將這年來的起起伏伏,「侷埋侷埋」的東西,寫成這個劇本……

但你覺得這劇本能做到「笑中有淚」的效果嗎?

這劇本並非「笑中有淚」,而是純粹的笑……鄺文偉已將這種失意升華,轉化為一種正面的能量……如媲美音樂,《亞李‧爸爸》便是一首 rock-n-roll。它不是 blues,沒有憂怨,而是由到尾,一心一意的 ── 去打劫吧!其實我一直也擔心一件事:我們如此拍,真是會教人打劫 ── 雖然,你可能不以為意,因它是純搞笑、純喜劇 ── 但笑過之後,這個 message 可能會留於觀眾心中,此所謂「糖衣毒藥」……《Trainspotting》也有人說是糖衣毒藥,因內裡涉及毒品、打針、迷幻藥,但整套戲的調子卻拍得輕鬆……但畢竟《Trainspotting》中還有反省,主角仍想改邪歸正;但《阿李‧爸爸》卻是義無反顧的 ── 打劫吧!簡直是一首 heavy metal。

你和張達明除負責演出外,有否參與劇本創作?

沒有。當然,作為一個好的演員,在每次埋位時,也會按情況提一些意見,務求令整件事更加好……不錯,我們亦有不少即興演出,但無論如何也是在鄺文偉的劇本結構上,而原故事其實已很豐富、結構亦很硬淨,並有很多位給演員發揮……所以,如《亞李‧爸爸》成功的話,我覺得最大的功勞仍是鄺文偉。

那麼,你現在的方向是否如此:舞台上便是棟篤笑,而電影則改演純喜劇角色?

正是。

你曾說會再執筆寫電影劇本,現在可沒了這個打算?

暫時已沒有這個想法……一方面,我看不到一個樂觀的前境:要找人投資,並能爭取足夠製作費,實不是一件易事;另一方面,如由我自己寫劇本,我便想自己執導,而由零開始到劇本創作,再到找人投資、拍攝、宣傳,直至上映,是個極艱巨的過程,在現階段我還是不想面對……我想,在現今影業低迷的情況下,我還是先儲多點分,當得到別人信任,覺得你可以做到另一樣東西時,那才是適當的時機。

但話說回來,其實這一兩年我已構思了一個故事;一個自小便很喜歡打拳的人,但天資卻使他不能達成當拳手的願望;後來他出來社會做事,卻很成功……一天,這人遇上了一個很有打拳天份的人,奈何此人郤一心搵錢,但諷刺的是他卻不曉得如何於社會混……這是一個天才與白痴的故事,但不知那個是天才,那個是白痴。

為何會說一個拳手的故事?你自己也喜歡打拳嗎?

並不,這只是商業考慮。在香港,動作片無論如何也是着數的,因它一向是港產片的主流。但,我覺得現今觀眾已很少喜歡看純動作電影,所以有必要將之重新包裝/演繹……透過動作想表達些什麼呢?例如理想、人於社會不平等的階級、奇妙的遭遇……如要給這套電影一個類型,我想會好像路‧比桑的《這個殺手不太冷》── 故事是說殺手,但卻不是殺手片,而是說人的孤獨。

回說棟篤笑,你個人喜歡《殺出廚房》嗎?

只是普通……其實好壞也不太關我事,因原劇本並不是我寫,雖然我作的改動亦不少,但我不會視之為自己真正的作品……但那劇本身確實能惹起某些人共鳴,雖然對於我來說,我對此劇的共鳴並不會比某些觀眾大。

那麼你何時才會搞下一個你個人的棟篤笑?

其實我於五月底便會與達明、鎮宇搞一個〈鬚根Show〉,它不只是棟篤笑,而是多元化舞台表演,有歌舞、趣劇、能劇、印度歌舞劇、啞劇……但求用盡所有舞台的特質,去泡製一個好歡樂、嘗試講盡男人世界,一個好「萬寶路」的 show……至於我下一個純個人的棟篤笑,相信便要到公元2000年。

先說說這個〈鬚根Show〉,你們是何時有此 idea?又,你們三個也這麼忙,有充份的時間坐下來一起度橋嗎?

其實自上年七月〈秋前算賬〉後,大家已開始醞釀這東西,至今已不知不覺差不多大半年……我們當然難就時間,但難就也是要就,這已成為我們的 first priority……這個 show 是我們自己投資,一定要搏,回不到本時便糟糕了。

度橋時誰人出的 idea 多?你們的合作模式又如何?

大家 contribute 的 idea 也很平均,其實大家是互補不足,互相激發靈感……例如鎮宇比較多無厘頭、火花式的 idea,而達明則比較多橋,而我的結構性便比較強……舉個例,如達明想到一條橋,但不夠火花,那鎮宇便補上,而我便將它的結構弄得更硬淨。

說說那個公元2000年的棟篤笑。

我覺得公元2000年是一個 occasion,去總括這100年發生的事……這個世紀,我們殺了有史以來最多的人(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戰),多過以前九個世紀的總數;我們亦發明了一樣東西,足可摧毀整個地球;另一方面,科技又使我們可與地球另一端的人,即時透過熒光幕通話;而在這個世紀末的香港,便有人無端端失去一生積蓄(因為股災)……這100年的變化,可說是幾何級數。

這一次棟篤笑,形式上我會走回 minimal ── 只揸着枝咪講 ── 以前我的棟篤笑是越搞越繁雜了,今次我想化繁為簡,由零開始。

除以上你所提及的內容外,會否加入一些香港回歸後的內容?

有可能,但還是到那時才可落實,因畢竟這是兩年後的事。

七月一日回歸至今已超過半年,在這段期間你有什麼感受/觀察?

沒什麼特別,一切如我所料……其實我於〈秋前算賬〉已留下尾巴 ── 當我說過很多政治話題後,最後那段我便說回民生的東西,衣食住行……香港人一向便是經濟動物。當你說到麵包問題時,人們便不會為遠大點的理想奮鬥……九七後,我真是覺得沒多大改變,正如我那時說過:「我們並不是於九七回歸,我們老早已回歸了」……其實自六四開始,我們便慢慢過渡,變得順民、對政治不甚熱衷,因大家也知道改變不了什麼……到九五年,我們可說已完全過渡,只是那特定的日子未到而已……整間屋已裝修好了,只不過還有兩年才交吉,在交吉前其實我們已住了兩年……當然,回歸前人們普遍會有恐懼,怕七一後有什麼大改變 ── 但 end up 卻沒有大改變,那人們便繼續如常生活……現在,我們便好像於鐘擺最極端的某一方 ── 是麵包那一方;說不定,在生活平穩後,人們便會多點政治訴求,鐘擺會搖至另外一方……

回說電影,近年香港影業低迷,你覺得如何才能殺出一條血路?

以我來說,作為一個演員,我現在是比以前更加 ── 其實很矛盾,現在是比任何時期更少戲開,但我卻是比任何時期更小心揀戲,可謂買少見少……我會覺得,如你再是如此(不揀擇),只會加速整件事的死亡,亦會加速自己演員生命的死亡……觀眾的入場意慾已這麼低,如你不是覺得觀眾很想看這齣戲時,你最好不要碰它……當然,很多人的想法與我相反,覺得有得拍便要拍……但話說回來,我還是接了《亞李‧爸爸》,才有這種想法,因覺自己做了一件啱的事情,拍了部真正適合自己的戲,所以想等待觀眾反應,才決定下一步該如何做……亦因如此,最近我也推掉了幾部電影,希望能保持整件事的完整性,等待答案揭盅。

那麼對港產片本身呢?覺得怎樣的電影才能逆流而上?

沒有人會知道……但以我個人認為,我便覺要拍自己喜歡拍的戲,因只有這樣才能製造出屬於自己的作品……至於這「作品」能否得到觀眾接受,便決定你的成敗。

好明顯,今天的香港已不能再拍「觀眾喜歡看的電影」,因已沒有人曉得觀眾喜歡看什麼。既然不知道觀眾喜歡什麼,倒不如問問自己喜歡什麼吧 ── 這似乎已是最後的搏法。而最後剩下來的,可能便只是那些拍回自己東西,而幸運地觀眾又接受其作品的電影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