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鴻淚苦過廿四味

1994.06.15 | 東周刊
「過去是另一個世界,彷彿和我沒有甚麼關係。」要黃子華講自己的童年事,他像訴說別人的故事般語氣平淡,很難相信他是精力充沛的年輕人。

儘管黃子華在舞台上談笑風生;然而少年子華的煩惱,曾令他一度陷於迷糊、空白、無助中,當然也少不了一些追錯女仔的小插曲;然後,人長大了,這個被黃子華稱為「醜態百出」的童年便從此飛逝。

黃子華出生於一個中等家庭,小時候父母離異,母再婚,嫁給商人,但生父做甚麼工作,黃子華也不清楚。

「淨係知道佢(生父)同七十年代的四大探長好老友,當佢看到電影講四大探長,就媽媽聲拍枱鬧:「亂咁噏!』」黃子華說。

黃子華有很多同父及異父的兄弟姊妹。他自小就要輾轉轉換居住環境,曾和父親、母親、外婆、祖母居住。問他家境複雜嗎?

他若無其事的說:「也不是很複雜,好多人複雜過我。」

孩子的性格和思想,很多時受成長的環境影響。黃子華有過坎坷的童年,也許連帶影響他搞「棟篤笑」表演時,仍然笑中有淚!

「我喺母系兄弟姊妹中排行最大,除咗一個細妹外,其他弟妹嘅年紀都同我相差好遠,我同佢哋冇乜溝通。基本上,我同乜嘢人都冇乜溝通。」孤獨的童年並不好過,但黃子華今日說來,一臉輕鬆自若;人是長大了,過去真的過去了嗎?

既逃學又高買

「我嘅童年唔算幸福,有好多唔開心嘅事,想設法忘記。細路仔嘅歲月冇乜值得驕傲,由小學四年級至中一,做過啲乜?我完全重唔記得……好似有一次考試考到第五名,咁大個仔最叻嗰次。至於嗰陣嘅家庭同身處嘅世界係點?而家諗番仍然一片空白,都幾得人驚。」

在空白的童年裏,黃子華印象最深刻的,要算小學三年級時的一次逃學。

「嗰次足足逃咗一個禮拜學。第一日係因為未做好功課,逃學時嘅感覺好古怪,我搭校車返到學校門口,睇住啲同學返學校,我突然覺得可能我今日可以唔使入去,於是我經過學校,嗰日就冇返學。當你逃咗第一日學,你就會諗第二日點返學呢?」

結果,黃子華一不做二不休,做了七天逃學威龍,天天獨個兒在籃球場流連,入牛奶公司(那時候是超級市場)偷糖食,到模型玩具店偷玩具。

「其中有一日最得人驚,我偷咗本簿,一轉彎就俾的職員捉住,佢懷疑我偷,要搜我個書包,好彩嗰日我淨係偷咗一本簿,冇偷其他嘢,佢哋唔知道嗰一本簿係偷返啲嘢,但係已經嚇到我唔敢再偷。

「有一次,後父發現我偷返嚟啲嘢,佢問我啲嘢點得嚟,我話喺街口有人叫我幫佢帶白粉,然後俾錢我買嘅。我一講完即刻俾佢『揪』,雖然摑咗三巴掌,但係我仍然好記得,後父將我成個人揪起跟住摑咗我一巴掌,再將我丟落梳化,又揪起再摑,總共摑咗三巴掌,耳仔都差唔多俾佢摑聾。但係我細個覺得好Valid(真實),因為我呃後父嘅藉口,都係喺少年時代睇嘅戲中出現過,就係『細路俾壞人呃』。」孩童時候的黃子華,小小腦袋裏,盡是古怪念頭。

活於白色恐怖中

即使是逃學偷東西,當年的黃子華卻有一套理念:「我一個人夠膽做,成班人一齊,我就唔會做,我唔可以忍受啲人唔道德,一個人做就冇人知,而且我覺得同樣係偷,我偷嘢嘅心理唔同,我偷唔係因為貪心,係因為我鍾意偷;你偷係因為貪心,係Cheap(廉價)嘅偷。」

除了逃學事件特別難忘外,黃子華回想從前,只有零碎的片段,盡是不愉快的回憶。

「我阿婆好憎我,阿嫲亦唔鐘意我。我嗰陣得幾毫子零用錢一日,每次屋企人俾錢我交學費,阿嫲就鬧我,我哋住二樓,鬧到六樓都聽到。

「我記得有個舅父捉我埋牆,用牆身猛磨我嘅背脊……又有一個舅父嘅碌架床上面撲過去打另一個舅父。

「我做錯咗嘢,阿婆話:『我一陣間先打你。』嗰種白色恐怖好得人驚……。

「有一個曾經做過警察嘅老師,用圓規打我手背,嚇到我喊……又有一個阿Sir,喺教員室入面劈劈啪啪打到我碌地,都冇人出聲……同學嘅家長投訴我,話我教佢個仔講粗口……屋企人成日鬧交,我好驚大人鬧交,直至而家,都好驚見到人嗌交。」從前,一幅幅畫面浮現眼前,黃子華回想已刻意淡忘的過去,不知不覺間又陷入了回憶的深淵,不能自拔,一剎那間彷彿忘了自己正在接受訪問。

誤中副車改情歌

在家得不到愛護,學校裏又沒有人憐惜,小小的黃子華日夕生活在缺乏安全感的陰影中。

黃子華說:「我細個好想長大,長大後可以控制啲嘢……我諗只要我長大有錢,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

和其他小孩子一樣,除了家庭和學業的問題,便是愛情的煩惱了。少年十五二十時,黃子華在童年時代裏,劃出一個「追女仔時期」,連貫了整個中學,以至大學歲月。

最尷尬的還是黃子華竟然追錯女仔,他說:「我細個好鍾意一個女仔,佢好靚,我彈結他想作首歌送俾佢,但始終同佢做唔成朋友,唔知點樣竟然『溝』到佢隔籬嗰個女仔,呢個女仔同佢嘅質素相差好遠,但係唔理啦,咁大個仔都未識過女仔,情歌都作埋,改過情歌入面嘅女仔名咪得囉!」

當然,馳騁情場,有得意、也有失意。黃子華也不例外,曾經有一個女孩,對他若即若離;當黃子華唸完中五到加拿大升學時,便狠下心放棄這個女孩,最妙是第二年,黃子華回港度暑假,該女孩竟不知道他曾經離開過。

大學時期的黃子華,甚至為情自殺,服食了一整瓶敏感藥,但死不去,經過這次,又不喜歡這個教他生死相許的女朋友了。

孤單無助陰影未消

不過,對黃子華人生影響最大的,不是家庭,亦非愛情,竟然是宗教!

「嗰陣知道有靚女除教會入面,唔係因為你想識嗰啲靚女而入教,而係你覺得教會係一個美麗嘅地方,因為呢啲女仔,令佢更美麗,少年人都有一種追求美麗的傾向。」

到了加拿大,黃子華當起宗教領袖來,也因為更熱切的追尋,令他脫離基督教。

「當時我租咗一個地牢住,嗰個地牢好似山洞,一個個窗仔,鋪滿白雪,我連續七日唔返教會,唔祈禱咁啃完本《卡拉馬佐夫兄弟們》(The Brothers Karamazor,俄國文學作品)然後行出地洞,話『我唔信啦』(宗教),嗰種感覺好有哲學家尼采嘅超人意識。

「我係基督徒嗰陣,覺得宗教係真理,可以拯救人;後來發覺如果人唔能夠救到自己,你都要接受,咁就冇嘢可以救到你。」一派悲觀的思想,踏碎了世人寄予宗教的厚望。

黃子華歸咎這與他的童年有關,他說:「我咁坎坷嘅童年,有乜辦法對未來有美好嘅幻想?即使我嘅童年唔坎坷,我都唔能夠話呢個世界美麗,因為呢個世界根本唔美麗。」

對於童年留下的孤單無助陰影,長大了的黃子華依然無法消除,「我今日仍然覺得做人好無助,好多事唔知點樣解決;如果有人覺得自己快樂,係佢嘅幸運。」

現在黃子華不再追求開心快樂,他要的是滿足,「但有時滿足不一定開心,可能是種苦澀的滿足感。」黃子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