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們都沒得選擇 黃子華

2022年1月 | Esquire HK | #097

「今天說的話好像都很『化』。」子華回想自己說過的話,然後笑笑道:「但這是事實!」這是《Esquire》近十年第四次跟子華拍攝封面與訪問,每次他都會跟我們分享他當時的心態,今次他跟我們探討了一個很深的課題 ── 人真的可以選擇嗎?

退休是甚麼?

看照片是看不出來的,其實子華已經61歲了,以年齡數字來說,他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叔,「我最近看了一套韓劇《我的大叔》,如果以前你叫我一聲大叔,我可能會不太喜歡,但自從看完這套韓劇,能夠被稱之為大叔,我覺得是一種榮幸。」正所謂「相由心生」,子華之所以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年輕得多,就是因為他從不固步自封。在他這個年紀,很多人都會擺起一個「長輩款」,固執地覺得自己喜歡的事物才是最好。而他願意接受新事物,願意接受改變,這是他長青的秘訣吧。「如果會開拍香港版《我的大叔》,請考慮一下小弟。」他謙虛且真心期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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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想過退休嗎?」本來今天我想跟子華談談退休的話題,這是我們之前一直都沒聽他提起過的事,但原來只是我一廂情願地以為可以跟他高談闊論。「如果你指退休就是完全放下工作,純粹過自己喜歡的日子,我又真的沒有想過會是怎樣。因為我是不可以沒有工作的人,我停不下來。」可能「子華神」總是給人一種看透世事的感覺,我總覺得他終有一天會神隱避世,「其實我今時今日每拍一套電影或舞台劇,都是抱著最後一套的心態去做。」他一邊吃著攝影師太太所自家製的曲奇餅,一邊悠悠說出他近年的思想:「在我最後一個棟篤笑『金盆啷口』之前,我把創作與工作視為回家一樣,每天都要做的;但近年我會把創作與工作視為遇見一個對的人,不要強迫自己去跟從計劃,這亦都是迫不來的。」正正因為子華近年減產了,能在幕前見到他的機會不多,所以我以為他正為全面退休在鋪路。

「以前為了生活養家,沒辦法,確是要有一定的產量去維持收入。但其實我比較喜歡今天的狀態,挑選一些自己覺得高品質的作品,然後用這是最後一套的心態,把它做好。」子華在這次的訪問中,多次說到自己今天所做的事,都當成「最後一次」,「只要抱著最後一次的心態,你就可以不顧任何形象豁出去。你不喜歡我這樣做嗎?那我下次不這樣做囉;但如果我很喜歡這樣做,那你不要看囉。哈哈,多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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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沒得選擇

言談中,我們提到原來子華已經入行三十多年了,「嘩,原來已經三十多年,聽起來很恐怖。」他坦言真的不覺得自己已經入行了這麼久,因為他還在學習很多東西,很多想試的都還未試過。黃子華就是這麼一個沒有長輩架子,從不自傲的人。即使人人都「子華神」這般崇拜他,他仍然會謙虛有禮地把「唔該」、「千祈唔好咁講」放在嘴邊,「我認為驕傲的人都是傻的。」接著再說:「我亦都認為自卑的人是傻的。」他非常認真地看著我分享他這些年領悟到的事:「我相信因果,你的人生會如何發展,我相信所有人都沒有選擇的能力。」我有點疑惑地看著他問:「你以前的棟篤笑及電影不是都宣揚豁達、樂觀、充滿希望的嗎?怎麼聽起來有點灰?」他微笑道:「這不就是豁達嗎?我近年接受了這個簡單的道理,就變得愈來愈豁達了。」

「每一個你認為可以選擇的決定,其實都不是你自己任意選擇,是千絲萬縷的前塵往事,令你做下這個決定,其實你沒有得選擇的。所以我曾經都為自己感到驕傲,看看我辦棟篤笑多成功,看看我又在紅館開show了,看看我走過這麼多人走不過的道路,多勇敢!但其實這是我選擇的嗎?如果當初不是因為家庭問題、經濟壓力、演藝事業的失敗等等,我會走上棟篤笑這條路嗎?我會堅持從文化中心,走上紅館嗎?我想不會了。所以不是我選擇勇敢開創我的人生,而是很多東西迫使我要勇敢走下去,我沒得選擇。我很叻嗎?傻啦。」子華說完都不禁笑言自己今天的說話很「化」,好像看透世界似的,「你看得多這個世界,你就會明白這是一個簡單至極的道理。」我問他:「那你算是對世事屈服了嗎?你知道很多人仍然覺得自己有能力去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們不相信因果。」子華說:「這不是屈服與否的問題,你『屈服』還是『不屈服』,其實都不輪到你選擇,是你人生的經歷決定了你選擇『屈服』還是『不屈服』。就像今天我坐在這裡接受《Esquire》訪問,你坐這裡訪問我,都不是我們可以選擇的。當然,你有夢想就一定要努力,如果因為沒得選擇而放棄,就一定失敗到底,但有多成功其實看你多努力之餘,和你的『因』幫你選擇了甚麼。」

他指了指我手中的凍檸茶問:「好簡單,你為甚麼會叫凍檸茶?而不是叫凍檸樂?」子華說得是對的,就這麼小的事情,我已經沒得選擇。不是我選擇叫凍檸茶,而是很多原因令我選擇了凍檸茶,因為跟餐附送?因為我工作時沒時間細想,所以隨口就叫凍檸茶?因為凍檸茶可以走甜少冰,這對我身體健康一點?因為小時候媽媽不讓我喝凍檸茶,所以自己可以話事時,要喝個夠?甚至乎,我們沒得選擇到連那個「因」都不知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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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大家笑

「就好像我的新戲《飯戲攻心》中,我飾演大哥的角色,他是一個色盲的人,色盲是他選擇的嗎?色盲都當攝影師,那更加不是他可以選擇的,很多事我都身不由己。」子華把話題轉到他即將上映的新電影中,「《飯戲攻心》雖然是一套喜劇,但其實戲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是故意走出來搞笑的,每個角色都是正經、認真、活生生的一個人,他們都有各自的故事,但電影的故事發展是好笑的。」在跟子華見面前,電影公司已給我看過他飾演大哥的角色的一生故事大綱,他其實是一個悲劇人物。「今次這個角色有點難做,因為我要揣摩他的自卑感,以及那種一輩子只活在兩個弟弟及舊情人的陰影下。簡單點說,他是一個為了別人,沒有了自己的人,幾好笑。」這句「幾好笑」其實頗淒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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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不一定要拍喜劇,就好像我正在做的舞台劇《最後禮物》一樣,它完全不是喜劇,不過大家習慣了我就等於好笑,所以每每期望我的作品就是好笑。」我跟他說:「除了大家期望你的電影是好笑之外,其實因為大家還期待你回歸棟篤笑的舞台,現在大家只可以在電影中找回你給大家的歡笑。」我記得子華在跟我們以前的訪問中,是頗堅定地說不會再做棟篤笑了,但這次他好像透露了少許口風:「其實我以往做棟篤笑,是希望可以紀錄當下的香港,同時亦更加希望可以創作到一些可以不被時間規限的話題。例如我一直都想講一個關於《相對論》的笑話,要講這類話題很容易,但要講得大家明白而又好笑就好難。假以時日,如果有一天我想到了,或許我會辦一個探討量子力學的棟篤笑。」那我們真希望子華早日想通,再以「棟篤笑霸王」的身份回歸,大家都很想念笑中有淚的感覺,「不好意思,小弟真是才能有限,到今天都毫無頭緒,以前就試過一個笑話想了超過一年。」子華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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