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黃子華的黃子華

1999年6月 | 號外 | #273
曾經以為人逐漸長大就自然累積起一組又一組的「十年朋友」,後來發現,原來年月的累積並不一併將朋友的名單累積起來。能夠引以為榮地講一句:這是我相識十年的朋友。無可否認的確有一點緣份的使然。請好好珍惜。

看林祖輝寫黃子華,不單看到子華的十年棟篤笑生涯,更重要是看到從一個相識十多年的朋友的角度去看黃子華,即使你與黃子華素未謀面也即使你從來無看過他任何一場棟篤笑,你仍然會從林祖輝的文字裡不知不覺間感到你同子華「原來已經識咗十年咁耐。」

這是鏡頭以外的林祖輝魅力。

七月份,祖輝將會推出一本關於他大學年代 Ricci Hall 生活的故事,不妨繼續鑽研他的文字,你會發現一個更有趣的林祖輝。

上月收到黃子華的來電:「我八月會再做 Stand-up,同時紀念棟篤笑十週年。」

「咁快就十年喇!」

仍然記得十年前的當日,跟阿齋在子華家中,三人百無聊賴地為 Stand-up Comedy 一個中文名字,想了一整晚,勉強想出了「棟篤笑」這三個字。

後來走遍港九新界各大小場地,總算找到文化中心劇場,一個既面積小又較便宜的地方。然後再用盡各種方法,向市政局解釋甚麼是「棟篤笑」和為何不可以事先繳這劇本。

九O年八月卅日晚上,場內三百多個位置幾乎爆滿,當中有三份之一是各方好友,其餘的實在不知是何方神聖。

這晚,子華將多年來在娛樂圈血肉史和盤托出,開場不夠三分鐘第一個 Punch Time 出現,隱約聽見數人忍笑的聲音,場內的觀眾仍在摸索個中的遊戲規則,台上台下稍經熱身後,笑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大,開始因這小人物失敗者的遭遇而發笑。

他羨慕張國榮剛在紅磡體育館輪迴了三十次,正式宣告退休。他妒忌周潤發這些南丫島外地勞工,令他戴綠帽。他可憐劉德華被導演和編劇整蠱,亂講英語。他欣賞B哥B嫂的情意綿綿。一個多小時後,大部份人都帶著七份佩服,三份可憐的心情滿意地離去。

到了十月在同一地點加開了三場,在開場時他曾戲言:「我可能要取消呢幾晚 Show,因為我要同許冠文去馬爾代夫度劇本。」幾年後,他果然有機會同許冠文度劇本,而地點則是南非。但他還是覺得很失望,但原因並非在於度劇本的地點,而是沒有很多的演戲機會。

做一個成功的演員是他入娛樂圈的唯一目的,但這機會斷送在他人手中。結果找了黎明做男主角,而這部電影叫《神算》。

《娛樂圈血肉史》的成功,其實為子華增加不多的信心,反而他身邊的朋友已自把自為,為他計劃第二次的演出。文化中心劇場看來實在太小,要找一個面積更大,同時又不像文化中心、藝術中心這些有沉重文藝負擔的地方。結果選了較大眾化的灣仔新伊館,一個本來設計用作籃球比賽的體育館,一個現成的鬥獸場。

新場地的座位數目是第一次的八倍,票房的壓力更是上一次的百倍,苦無資金做宣傳,子華只有自己深夜跑到尖沙咀掛橫額,大清早到各銀行門口貼海報,加上各專欄作家的支持,三場門票一掃而空。

九一年三月十四日《色、情、家庭》首演。他提及自己的失戀經和家庭問題,大家都笑得很高興,而我則越看越心寒。事後我問他在母親大人面前,將自己破碎家庭的實遭遇,在台上當笑話般道出的滋味是如何?他並沒有家醜不出外傳的感覺,畢竟破碎家庭在香港很普遍,而創作就正是將個人生活體驗帶出,與觀眾分享經驗,而且表演內容只道出當中的精神,大部份的事實仍藏在心底。

從此,一切來得很須利,叫好叫座。不少圈內圈外人都提出與他合作,一齊寫內容,但始終棟篤笑是講者個人觀點,集體創作便失去了遊戲意義,所以他一一婉拒。

九二、九三年的《跟住去邊度?》道出寂寞無奈的滋味。九四年的《末世財神》力諷當時如日中天的樓、股市、九六年與張達明合作《棟篤笑雙打》,一次又一次的演出,為他帶來不少的知名度、收入和機會,而收穫最大的始終是舞台上的滿足感,台上的演出機會,滿座的觀眾帶來的掌聲、笑聲,甚至「笑到咳」之聲。一切一切都來自這自由的表演形式、空間和機會。

一九九七年,山雨欲來。沒有人知道這種沒有審查、不受電檢規範的表演形式是否即將壽終正寢,子華計劃橫跨兩個時間、空間演出新一輯的棟篤笑。但由於所有場地都已預留作回歸慶典之用,於是他只有提前九七年四月《秋前算賬》,當中他說了很多大家想講,仍未講可能以後不能講的東西。四月十三日,子華完成最後一場演出,他擔心這可能是最後的一個棟篤笑。

九七順利回歸,要變的早已經變,其他的似乎一切如常,大家看來只是虛驚一場,金融風暴突然出現,弄得大家死去活來。但馬照跑,舞照跳,九八年與達明、鎮宇演出《鬚根Show》後,九九年子華又再蠢蠢欲動。

十年人事幾翻身,張國榮早已重出江湖,周潤發到了荷里活做外地勞工,劉德華自資拍片,避免再受編劇和導演整蠱,但在一個電訊廣告中,他重蹈覆轍,B哥B嫂離異,與陳先生撲朔迷離。

這十年來,子華在娛樂圈演出機會越來越多,歌、影、視、廣告、舞台多謀發展。有一次在電視上無意看見他在某電訊廣告中演出,看見他跟亞婆搶紙巾時那種刻薄的表情,深覺廣告人選角的英明,及後更在電視廣告頒獎典禮中被提名最佳男演員,可惜再一次敗在黎明手上。

跟他認識十多年,對他的「色、情」實在不大了解,多年來只見他換遇幾任女友,感情生活從來隻字不提。印像中,只記得他還有一小段黑暗時期,在極度困惑的時候,他甚至將整塊臉貼在影印機上,然後開動,一張張扭曲的面容活現在紙上,這事之後不久,電腦的 Scan 相方法終於面世。至於家庭方面,他能幹的媽媽仍然對他照顧有加,而破碎的家庭的感受已遙不可及。

大學修讀哲學的他,一向都是想得多、做得少。面對「存在」的問題,一直困擾他很久,但這次看見他,覺得整個人逍遙與豁達了不少,亦都不會再過份擔心「跟住去邊度」之類的問題,看來「今日去邊度」更為重要。

《末世財神》一直都是他的夢想,但一直不覺他有任何實際的行動去達成這夢想。單看住屋方面,他曾當包租公甚至私人樓宇。這些單位包括豪宅區中的蚊型單位,超級伊斯蘭富豪裝修的村屋,以及油尖旺四面樓景罕有超私單位,但一切努力最後被股災及不景氣弄得滿身的負資產。

多年來在新華社旁邊的新伊館講政治,當中的風險絕對比周日維園的「愛國」亞伯高得多,他有不少的言論比支聯會更激進,但的確亦曾講出了你和我的心聲。不過政治有時絕對不是一件講笑和「講笑」的事情,所以一直都或多或少為了他和曾協助他任幕後工作的自己而真正擔心過,尚幸他仍未遇上秋後算賬。在千禧年前夕,今日的子華看來無特別夢想,無特別希望,一切順其自然,一切隨緣,開始過「拾下拾下」的日子。

這一次他想涉及一些以前不敢講的東西——死亡和人生意義。他不知道會有多少知音,但在此時此刻,這是他最感興趣的話題。但畢竟英瑪褒曼和伊丹十三都曾經在不同的領域,涉足這永恆的禁忌,問題只在於他所走的路線。

在交談中,他突然想一個人的 Personality 很重要,但面對社會的磨損,每日要遷就很多人,這傢伙似乎已放下了很久,看來是重拾個性的時候,及後我打趣的問他,最近有沒有新相識,第一天見面就要求你講笑話。他答道:「依事經常發生,想睇你表演,就當人俾面。我反而最怕拍照時,要我扮 Cute,扮滑稽。」我清楚記得五年前曾經問他同一問題,但當時的答案是「你俾二百蚊我,我成場棟篤笑做俾你睇呀,唔包笑。」坦白說,我始終比較喜歡「賤格的子華」。

十年前,子華沒想過他的棟篤笑生涯,可以企足十年。一向熱愛演戲苦無機會的他,一心只想待演出之後,便心安理得的對自己講,我已為理想努力過,但無奈時耶命耶,要面對現實只有計劃轉行。但棟篤笑的成功改變了他的決定和命運。

十年後的今天,他仍在娛樂圈中打滾,信和中心有不少棟篤笑演出的翻版碟,足以證明他有一定的叫座力。但他不知道可否再在台上棟篤企十年。

但只要荒謬的事情仍然每天不斷的發生,他仍然保持敏感的觸覺,便有取之不竭的題材。但到時他亦可能被另一種表演形式所吸引,或許會轉到小酒吧開小型的周末棟篤笑,或許會到台灣表演第一個國語棟篤笑,甚至全力進軍主持工作,做一個香港「大衛牙刷蘇」。他的個人唱片在七月就會推出,或許會成為全職歌星,挑戰四大天王的地位。

在這次訪問之前,已經有近半年沒有見過子華。他一頭經漂染的紅發,跟十年前花旗裝圓形黑膠框眼鏡黑色白圓點恤衫的形象,簡直判若兩人。昔日的小人物失敗者在工作上亦頗得意。看過他這幾年在電影、電視、廣告、舞台上的演出,雖然已有一定的成績,但我始終認為,演出棟篤笑的黃子華是最黃子華黃子華,亦是最精采的黃子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