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華經濟絕境拚死圓心願

2000年8月 | 明報周刊 | #1656
小強,並不是今時今日才紅起來的。多年前,牠曾被周星馳一手提拔過。今天,小強「甴」氣再度颷升,很多謝另一位恩人黃子華

同一個笑話,講一次要令人捧腹已經很不容易,講第二次,依然震撼,就難上加難了。小強傳奇之周氏版本,跟黃氏版本,相同的只有主角的名字與族類,小強在黃子華的手上,活脫脫成了另一樁事情。先天條件不起眼,一對觸鬚卻是極為敏感,一對小眼睛,在人生的風暴起跌中,竟然有空間把無邊世情都看破。

當年,自然科老師曾說過:「曱甴的適應力與生命力頑強。」開始懷疑,小強根本就是黃子華的另一個化身……

今時今日的黃子華是這樣的一個藝人;師奶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會從嘴角露出會心的微笑;小孩子一見到他,就會依嘩鬼叫地高唱:「藍藍天空高掛我的夢……」。OL見到他,會放下斯文與高貴的氣質,忘我高呼:「好開心呀我!」

最厲害的,是向來也受人尊敬的老師們,也是之傾倒。訪問那天,在位女士走過來要求拍照:「見到你,我好開心,雖然我是一位老師,雖然你把我的學生教壞了。你知道嗎?現在我在課堂上一動氣,學生就會叫我:『Miss!釋放自己、釋放自己!』嘿!」

一個藝人擁有着無遠弗屆的影響力,用一個「紅」字去形容,那怕就是最貼切的了。入行多年,一抹令萬人艷羨的顏色終於摃到肩頭上,那份感覺是怎樣的?「我一直覺得,《男親女愛》給了我一份(算是)紅的經驗。近來,我常常想,究竟什麼叫做紅呢?怎樣才算是人氣急升呢?顧名可思義,它是一件消散得何其快的東西。」

正如黃子華所言,將來的事沒人知道,有天,紅色的肩頭上褪去,人氣給蒸發掉,要自高處跌下來的話,可承受得來?「也許,我會承受不來㗎!所以我說,紅是一種經驗囉!就像小時候學習ABC,一旦學會了,一生都記得。無論明天如何,我起碼己經得到一次經驗,一個不是人人可以擁有的經驗。如果我要寫日記,可以把:『由二OOO年五月紅到七月。』一句記下來,就是這樣!」

小三首度逃學

如果黃子華有寫日記得習慣,如果,黃子華願意公開他的日記,最吸引讀者的篇幅,應該不止二OOO年五月到七月那短短九十天;筆者推介,黃子華的小學階段,大家千萬別錯過。

一九XX年X月X日不管晴天陰天下雨天……黃子華首度逃學。那時候,他唸小三。「那天,我沒有做功課,怎辦呢?不上課不就可以把事情解決了嗎?當你一天不上課,第二天就很難回去。每天逛公園、逛超級市場、偷東西、偷糖果、偷文具、偷玩具車……」喂!你很壞喔!「基本上,逃學就包括這些啦!」

一天如是,兩天如是,三天如是,就這樣,逃學威龍一做就做了兩個星期。「一天流流長沒事可做,真的不知如何是好。那時候,因為跟嫲嫲住,瞞得過她,就神不知鬼不覺。」直到有一天,黃媽媽親自來接兒子放學,事情才被揭破。

逃學十四天,被子華形容為孩提時代最自由的日子,除了非常悶蛋之外,還要付上更沉重的代價 ─ 皮肉之苦。「回到家裏,被狠狠揍了一頓。其實,在這之前,我也在外婆家裏住過一段日子。嫲嫲看在眼裏,覺得我既然是姓黃的,不應跟外婆,應當跟着她!經此一役後,媽媽問始知道,不親自看管我不成,就把我接回身邊。」

據當事人回憶,這段時候我黃子華小朋友,變化很大、很『巨大』!

「小時候的某天,我一個人坐在家中的籐椅上,然後,有人替我把情景拍攝下來。我拿着照片問外公:『你覺得我怎樣呀?』」外公想也不用想就說:「你咪一個『契弟』咁囉!」子華失笑道:「那張相,我永遠都記得,一個完全不起眼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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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幫襯肥仔部

據估計,那時候的黃子華,應該是一個瘦削而不起眼的小男孩……「我想,大家都把事情攪錯了!打從小四開始,我是幫襯肥仔部的!呢,從前有一家叫做美美百貨公司,四樓有個肥仔部,全香港只此一家!另外,在窩打老道培正附近,也有一家肥仔褲專賣店……。」哈!原來是肥仔專家。

「我好記得,跟婆婆嫲嫲同住的時候,我並不胖。跟媽媽以後,我就開始暴肥。我起初並不自覺,就是後來要去幫襯肥仔部買衣服,我也不覺得怎樣。直到五、六年級的某一天,黃昏的時候,我站在球場等妹妹放學。有一個三年級的「靚」仔走過來說:『喂!賽跑吖!』我心想,傻嘅!這樣一個小孩子,竟然要跟我比賽?哈!不比則矣,一比之下,他竟然比我走遠一倍的路喎!怎可能?怎可能?一個比我矮小一半,年紀比我小一截的孩子,竟然比我跑快一倍?!我想,我真是有點胖了!」

子華說,那是小時候的一種醒覺,而有些醒覺,則來自童年陰影。

「昨天,有一個人跟我傾談,他邊談邊把身子挨近我,邊講一些他自以為好笑的笑話,問題是,我覺得一點也不好笑喎!他愈「哄」愈近,(按子華的演繹,當時,兩張臉頂多只有五厘米之距)傾偈傾到咁噃!男人嚟噃!臉上長滿暗瘡喎!大───佬呀!世界上有好多這樣的人,他們不會理會身邊的人,但我好留意別人的感覺。」

「因為當年,在婆婆的家住,我不太受歡迎的,真正受歡迎的是我妹妹;在嫲嫲的家,受歡迎的也不是我,是我的哥哥!」子華做不成的家中的寵兒,當上專門攪事的壞份子。

「婆婆那裏好,嫲嫲那裏也好,都是二十多三十人的大家庭,當時總覺得無人注意自己,就想盡方法引人注意。嫲嫲的偶像是任劍輝,而我則喜歡林家聲,在電視一見到任劍輝,我就彈;一見到林家聲,我就話佢叻。全家就只我一個人會激怒她!」

漸漸地,攪事份子開始明白,要得到別人的注意,就要多觀察,要明白講些什麼,才會得到別人怎樣的反應。在不段留意、不段嘗試,失敗與成功的過程中,子華練就了一生武功,再加上大學時代,他選修哲學,對於了解自己與人家的思想模式,奠下了一定的根基。

尋找一份關注

記得前陣子拍攝《男》劇的某一個晚上,在上環一家公廁旁取景,我趁着等埋位的空檔修改劇本。已經十一時許了,別的圍觀者早散去,只有一個男孩老不願回家。他拿着一個甜筒,背着一個小提琴箱子,走來問我:「喂!你……究竟有多少隻小強呀?」(演繹者一臉木然地)他的態度好囂張。然後,不停在我旁邊把問題重複再重複。「喂!你究竟……」「喂!你究竟……」手上那個不知為何吃極不完的甜筒,一直在溶化。三十分鐘了,我終於按捺不住,我決定跟他來過老實不客氣:「一般偶像,頂多花十五分鐘來應付Fans,你已經超過極限的一倍了!」

「情況並沒有任何改善,他的呢喃音波依然繼續。我知道他聽懂我的意思,他之所以不肯離開,好明顯是家裏沒有人,晚上十一時,獨個兒在公廁旁邊,只為尋找一份關注,我好明白他,他好可憐。」

得不着關心與認同,那份單獨淒清,子華是很體會的,出於一份體諒,過來人默默地忍受了足足二十分鐘,「不過,三十分鐘就實在過份!」也許因為是過來人,子華更明白自救比一切客觀的憐憫來得更見實際。

沒有聽過子華用阿Q去形容自己,不過,在這次訪問中,記者留意到,這個人天性樂觀豁達。記得那張坐在籐椅上拍的照片嗎?這幀照片是黃子華童年甚為重要我記憶,問他照片往那裏去?「它,是屬於一本相簿的!而那本相簿又不知屬於何人,總之不是屬於我的!現在,它已經不知流落何方了!」其實,他可以用:「不知道!」三個字就交代了,這段回話,似乎也是他安慰自己我過程。

說他樂天,他是認同的。每個樂天派的人,總有自我安慰的良方,只是,黃子華那一套理論,從哪個方位去看,都比較匠心獨運、技驚四座。

解開跑車謎底

說來,又是一張失落了的照片所引發的啟示。

數年前,見過還未「發迹」的黃子華,擁有一部法拉利。不是狗眼看人低,只是憑感覺判斷,以這位仁兄的性格,應該會選擇以Jeep代步。數年以後,謎底得以解開。

「其實那時候,我是有可能負擔不來的!」子華說。「你是不是個貪慕虛榮的人?」記者差點想指着子華的鼻子質問。就像面對逃學指摘,子華一貫地慢條斯理。

「是!不過,買那部法拉利,對我來說,是另一個極端的表現。因為投資失誤,在金融風暴之後,我跟好些香港人一樣,失掉了大部份的儲蓄。當時,我想起一位導演,他在好窮好窮的日子,依然花錢飲咖啡,然後瀟灑慷慨的道:「我就是不信連一杯咖啡都喝不起!」那時候,我跟自己說,我要在最窮的時候,做一件也許一世都沒有能力做的事,看看自己會不會死!」

何其轟烈壯麗的計劃,是用口袋裏剩餘的金錢,買一部超級跑車。「我一直希望嘗試一下駕駛跑車的感覺,既然要求的是速度,不如就選擇一部同類型中最絕最超級的車種!」

說到這裏,子華自言自語:「唉!……唔講都講埋嘞!」一頓,他在訪問中首次提到父親。「我的爸爸是一個很叻的人,他有很強的自信心且口才了得!在這方面,我無法跟他相比,因為,那種自信與說服力,只會在我表演的時候才出現;而他,卻是任何時候都擁有。」

「我看過一張照片,是小時候跟父親的合照,照片是在一輛紅色的法拉利上拍攝的。一直以來,我都希望在這方面超越他,我要比他更早擁有這部車子!這也是我決定買法拉利的原因之一。」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那一部是快意,而不是法拉利。不過,這個誤會沒有為他造成太大的遺憾,在黃子華的生命裏,這一件事情依舊叫他驕傲。

「如果,我在很有錢的時候買法拉利,這算得什麼?有錢的時候,它只是一件玩具;無錢的時候,它才是真正的超級跑車!如果,它的價值,只不過如同一部錄音機、一杯啤酒,你不會那麼享受。我在最窮的時候,就連這麼的一件事,都做到了,我還有什麼沒有做?」孤高的眼神、無敵的語氣之後,是好幾秒鐘的沉默:「……我……怕我將來有呀!有了錢之後再買,感覺就不一樣了。」

置身於低谷,悲觀的人會想:「也許低處未算低喎!」樂觀如黃子華的,卻已經開始告訴自己:「算好低好低下㗎喇!我以後應該唔會咁!」直到今天,他還是一個沒有太大危機感的人,子華說。

回憶當天的行動,子華笑着說:「是惡向膽邊生!」之後,他的運道漸漸止跌回升,然而,紅噹噹的座駕,卻沒有因而得到相應的好待遇,一年之後,更被車主賣掉了。

「法拉利就如一隻黑寡婦,每次去「玩」它,都得付上沉重的代價。只要開動引擎,它的速度就會以倍數上升,每次駕着它,就會感到很大的壓力。跟它糾纏,我怕最終會因為心力交瘁而死!」

玩蜘蛛的嚴重性有待考究,不過,今時今日的黃子華,對於豪華型的座駕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我現在最想擁有一部黑色的士,好似殮房般的車子,在靠背上鋪一塊白色餐檯布。我覺得這樣子好「佬」、好型、好cy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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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法拉利哲學

子華小學時代有逃學紀錄;中學時代成績麻麻;大學時代,遇上很悶的課文就跳過去不讀,進入社會大學多年以後,更被老師指摘教壞學生。這麼一個人,誠然不是小孩子的好榜樣。然而,跟他傾談了一個晚上,記者竟然獲益良多。

訪問以後,記者在辦公室重溫他的錄音,方才大功告成,收到一個噩耗:「你的家可能被人爆竊!」在回家的路上,心情一直低沉,突然想起子華的法拉利哲學,突然覺得像這種遭遇,也許可一不可再;突然想,以後也許遇不上更差的事。然後,鎮定地作了一個決定,若然真的被爆竊,應該在點算失物,以及思想以為怎算之前,先去豐豐富富吃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