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華:沒有真材實料謙卑什麼?有才能謙卑

2008年9月28日 | 南方都市報

黃子華是「棟篤笑」的始創者和掌門人,黃子華是收視率僅次於《溏心風暴之家好月圓》的《男歡女愛》一劇的主角,黃子華是舞台劇的出色演員,黃子華多才多藝,屬於藝人中的高級知識分子。黃子華從加拿大唸完哲學學士回港,單人匹馬地開拓了這些新天地。

最近他找到了個很有深度的法國舞台劇本,演出了十三場,欲罷不能,再加到十五場,仍然爆滿,循眾要求加了第十六場。他又找到個劇本,暫名《企業醫生》讓 TVB 開拍二十集電視劇,跟佘詩曼拍檔演出。《男親女愛》因為大受歡迎,便改編成同名舞台劇,跟原來的女主角鄭裕玲演出了很多場,一向要求高的嘟嘟十分欣賞黃子華

兩次金融風暴我都有參與

都是好消息吧?

不過還有一個不好的:黃子華在這次金融風暴中受到重傷。「是個很懂得股市,很成功的人叫我入貨的,不過傷財不傷心,我老早感覺到有危險。為什麼感覺到?兩次金融風暴我都有參與。」不失幽默本色。

那麼,錢從哪裡來?

他說:「我做『棟篤笑』的收入養得起我演舞台劇和電視劇,電視劇薪酬很少的。」TVB 的做法是,我給你名,有了名之後你便外快源源滾入,拍廣告、做產品代言人、剪彩等等容易賺錢的工作自動送上門來。

我有兩個父親,但是我沒有真正的父親形象,演起來很困難

他戴著一頂帽子:「我的頭髮太長了。」其實他演舞台劇《男磨坊 ——— 藝術》時頭髮也是那麼長。劇本原著人是法國女劇作家耶絲米娜·瑞莎,得到過英、美、歐的大獎,包括法國的莫里哀大獎。

那是探索價值觀和朋友之間微妙關係的故事,只有三個男人演出,其他兩位是香港話劇團的老師兼演員。大意是三個男人本來是好朋友,每周至少見面一次,其他兩個都視黃子華演的林采為大佬。後來其中一個叫費立的發了財,花三百萬元買了一幅全白色、什麼也沒有的畫,林采看不起那幅畫,另外一個叫阿能的快要結婚,讓婚事煩得要死,便敷衍著說好看,三個人因這幅畫破壞了友誼,甚至大打出手,最終言歸於好。

黃子華的林采角色最難演,但是在三個角色中他挑選了林采:「我想起尼采。我知道阿飛的笑位最多,但我覺得做這個角色很有趣。未做之前我有很多包袱,我不希望觀眾認為我只做棟篤笑。我的外在完全不是我自己了,排了三星期我仍然未找到一個很舒服很對的演法,我很想脫離棟篤笑的我。三星期後才有本色的表現。開演時我仍在找尋,演了三場之後,我找到自己了。跟電視和電影相比,演舞台劇有如斗牛,你赤裸了自己任由觀眾看。」

「我向外解釋我覺得我理解這個人,如果有十個演員,我應是了解林采的兩三個。」劇中有他清算老朋友費立的幾句話:「起初你覺得我很特別,你崇拜我,我捉著你的小手小腳塑造。現在你有了另一個圈子了,原來朋友是要盯住的。」(大意)

「林采去得很盡要人崇拜他,私底下我並沒有做大佬的心態。那跟我本人的距離很遙遠。我有兩個父親,但是我沒有真正的父親形象,演起來很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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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男人同樣可以上演一台好戲,黃子華用自己的才華通過《男磨坊》證明了這一點。

我在很小的時候已經有反大佬心態,除沒有父親形象之外,也沒有權威形象

「哪一個是你的親生爸爸?」我問。

「第一個,很少見面了。」他跟其他弟妹的感情不錯,「都是我母親生的嘛,我跟母親最親近。」從前我訪問過他,那時他沒說。「我很少接受訪問的。有一回跟張達明演棟篤笑,接受一家周刊訪問。他們在現場拿出些避孕套給我們玩,料不到刊登出來竟然說是我們兩個帶著一堆避孕套去宣傳!談起來仍然氣憤。那暢銷周刊是著名歪曲事實和製造情節去耍人的。」

回到《男磨坊》:「我在很小的時候已經有反大佬心態,演來困難,除沒有父親形象之外,也沒有權威形象。林采奉旨要人家尊敬他,把那兩個朋友當做在他下面的人。」其實這是朋友中常發生的事,起初崇拜你,一喊便來,待他自己也有點斤兩了,便離棄你牽著他的那隻手,跑進別的圈子去了。這劇本寫出了很多人的痛點,曾經呵護一個水準和地位都不如他的人,一旦那人有了別的圈子,便喊也不來了。那是背叛、出賣。我很有共鳴,怎知黃子華卻沒有這種經歷。

「我演了三場仍沒捉摸得著這種感覺。他之前越目中無人越好,自信心大到極點,到他爆發心中話的時候他已經崩潰。其實他罵人罵得最兇之時亦是他最沒有信心之時,惟有承認他是多麼的需要你們。這戲的平衡很巧妙,起初我覺得這人為什麼這麼怪?其實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的。」黃子無此經歷而演得好,是演員本色,如果他真的經歷過了,不曉得他會怎麼演繹。

港人對精神生活的追求少得很,我下一個棟篤笑會講

「那幅大白畫是趕客的,我們這次沒有壓力,因為是『英皇』主辦的。另外兩個演員是香港話劇團的,當然沒有壓力。我跟他們兩位是不認識的,排演不容易。演出時我拋出去的球他們要接得住,他們拋過來的球我也要有反應,每場不同的。第十五場最好,可惜你看的是第十六場。」我剛從巴黎回來,剛下機便跑去看《男磨坊》了,還背得出一些台詞呢。

「法國人藝術和生活都很接近,既有現代派亦有古典派,同樣反映人生,在香港沒人曉得那到底是在說什麼。你認為現代化就是最好的讚美、登峰造極。這是藝術文化的整個思潮,是整個劇的探索。劇是對文化和生活的一個好評。」

「眾人認為潮就好,像手袋一樣。有些人認為我只是上台講幾句好絕笑話的,我為之氣結,我已經把搞笑演法減到最低。港人對精神生活的追求少得很,我下一個棟篤笑會講。太多人不是在生活,而是在打發時間。我覺得活著很困難,不是指謀生,而是要面對世界。每一個人的齒輪都是不同的,每個人都是複雜的,齒輪也不是平面的,吻合的何其難求。你可以訴諸父母、家庭、兄弟姊妹,但齒輪都未必扣得來的。母親跟我親近,小時在聖士提反唸書,父母已分開了。有一個週末父親把我帶走了,害得母親幾乎發瘋。

黃子華笑了一下:「很有趣,我只是簡單地看他們,我怎曉得他們兩個的人生很不相同?那麼加諸我身上的好處和不公平之處我都得接受,不容易的。」其實黃子華本人並不輕鬆、不說笑的,他在上次訪問說過:「我很悶人的。」鄭裕玲也說:「他很神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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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笑匠黃子華在棟篤笑的舞台上可以娛樂觀眾,但在生活中他卻始終冷面思考人生課題。

我有演員的滿足感,但生活讓我神經衰弱

「媒體有言論的力量,說什麼便說什麼。這兩年我惟恐觸怒人,不宣傳了,只登廣告,憑口碑。第十六場的未必是最佳觀眾,有些是抱著客觀的心來看你有什麼給他,有些則是粉絲,看了好幾次。」黃子華是此劇的藝術總監,「劇本是我找回來的,其實是許冠文看了介紹給我的。那我便掛上了藝術總監的名堂了。」

風光背後,黃子華也有很淒慘的時刻。我回內地拍《溥儀》,拍到精神崩潰。全組只有我一個香港人,其他人來自長春、北京和天津。我本來以為自己很強韌,怎知卻是個文化震驚,我忘記了拍戲之外還有生活的,文化差距、食、住以至場地都不能適應。四個月下來,天氣都極之寒冷,要穿六條褲子七件衣上衣。場景是偽皇宮,沒有人去的,沒水沒電,拍哪兒哪兒才有燈,其他地方漆黑一片。我有演員的滿足感,但生活讓我神經衰弱,每一個晚上都哭,每一個晚上都不停走路,那時我明白什麼叫做抑鬱症了。每天拍完是晚上七八點,我想:他又來了!有時哭到自己笑,極度孤獨。所有人對我都好,但我所熟悉的一切被連根拔掉了。最窩心的是找到星巴克咖啡,抓住一些自己熟悉的氣息。怎麼你可以獨個兒適應去那裡的?香港仔回大陸,適應是演戲之外的另一條件,料不到黃子華是那麼的溫室花朵。

影響我最大的是感情,男女關係這回事很困難,一個人那麼多輪迴,要碰上個合適的很難

「今年我用很多時間寫了個電影劇本,亦打算寫舞台劇本。」大家都知道黃子華是才子。「在棟篤笑之前我也是話劇團的演員,當時覺得前途渺茫,便做一個棟篤笑證明自己,如果不是那麼受歡迎我可能已經轉行了。如今,棟篤笑、電視劇、舞台劇變成一個循環。我希望演些別的角色,反派都想演。有些小生演員整輩子困在小生的框框內,不能做別的角色。艾爾·帕西諾68歲,羅伯特·德尼羅63歲,都能夠一起拍片,他們戲路縱橫。我最喜歡湯姆·李·瓊斯,我都不會放過演員類角色的機會的。現在很難去看這個事業,一想便有恐懼感,反而聚焦在當下好點,心態有如……」他拿了一本書出來翻:「春花秋月自勞神,成得事來自誤身。這本書送給你,我自己還有一本。」

「如果我不是黃子華,香港這地方也很惡的。」

黃子華愛錢嗎?

「我不會為掩飾而做自己不喜歡的事,親情是天生的,友情?我不是有一班兄弟同生共死那類。影響我最大的是感情,男女關係這回事很困難,一個人那麼多輪迴,要碰上個合適的很難。」他轉頭凝視窗外良久,才回過頭說:「我只能說非常困難,每個人心裡都有個洞,找誰來填?我的問題是我有很多個洞,不光是感情可以填充的,我都不曉得什麼可以把洞洞填滿。我晚上永遠有窗戶沒關好的感覺的。世界那麼多痛苦,人們要面對凌亂無常。拍戲,替主角解決問題容易,替自己解決問題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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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晚上永遠有窗戶沒關好的感覺。世界那麼多痛苦,人們要面對凌亂無常。拍戲,替主角解決問題容易,替自己解決問題難。

拍拖素來都有,我有個伴侶,在一起七年了,她是化妝師。這個我寧願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很介意她會怎麼看

那麼,拍拖嗎?有伴侶嗎?

「拍拖素來都有,我有個伴侶,在一起七年了,她是化妝師。這個我寧願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很介意她會怎麼看。」

有孩子嗎?

「沒有孩子,如果有了便生。」

能否獨個兒生活?

試過幾個月,都可以的。拍拖次數不多,但放下去的感情很多。我是個理性的人。假如開始時好,很快便不對勁了就分手。

追女孩子?

感情很磨人的,以前很快會表示好感,OK 便 OK,不 OK 就算了。

「他撓著手苦思:『回顧,那是很傻的事。為什麼世界讓人那麼難去了解另一個人?』那麼他自己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我是個每天都胡思亂想的人。以佛式去想:有什麼要想的?以文學式去想,那就是充滿趣味的探討,但我不把自己作為一個有過歷史的人去看自己。禪修?理性過不了那一關,又或者是我理性地能過那一關。理性並不表示不可以有靈性上的發展,我深信一切最後都是不理性的,到底理性是建基於你自己的性格的。」

對女人慷慨嗎?

「我不是揮霍的人,但我對女友是慷慨的。」

起居習慣如何?

「直弄到早上六七點才睡覺,黃昏六七時才起來。」十分顛倒,創作人是這樣的,特別是黃子華那種愛胡思亂想的人,正如他說:「如果《男磨坊》沒有那一段讓我大爆發的台詞,我便不演了。」

「白雲下面是白色的雲,人滑下斜坡,回顧一切都在時光隧道中消失了。」(大意)黃子華是白雲,是白雪,是滑雪人,是時光隧道,也是消失,頗複雜的一個人。固然得謙卑,正如他說:「沒有真材實料謙卑什麼?有才能謙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