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華 & 哈痞樂隊 恐怖分子

2005年2月7日 | 壹週刊 | #779

黃子華又來了,這次輪到夾 band。
說「又來了」是有多層意思的。請先參閱十幾年來黃氏演藝道路簡化成的下表:
可歸納出三項特點:

(1)每逢走搞笑路線,尤其拍 TVB 喜劇,戰無不勝。
(2)每逢偏離(1)的方程式 ─ 無論自資拍電影《一蚊雞保鏢》,或《狀王宋世傑》裡演反派(縱然 TVB 製作),以至上大陸演末代皇帝溥儀,都不叫座。
(3)以上(1)和(2)永遠梅花間竹地發生。所以,即使組成哈痞樂隊只是近數月來的事,成敗未知,我們仍可預期後市並不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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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問題來了 ─ 一個明明嘗過成功果實明明知道自己宿命的人,為何會知易行難,又一次搵板嚟撞?
據說,911的恐怖分子,有些早已落籍美國,有家有業,平日看來與成功人士無異,但那一刻,像幻聽到真主的召喚,就騎劫飛機撞向世貿……
邪惡行徑固然不應學,但那種潛伏內心的使命感,黃子華說,的確有點近似:「久不久便有股力拉著我去。」

是耶非耶?剛榮登04年最高收視男主角,四十四歲的黃子華,賣掉象徵成功人士的波子跑車(911?),拉著三個年輩做得他子姪的廿幾歲?仔,義無反顧,夾 band 而去。

幸好,撞板不同撞機,應該唔會死人。

壹:壹週刊  黃:黃子華

Never too late

Tommy 仔才廿幾歲,卻是黃子華的結他老師,由師徒拉攏成樂隊隊友,小師父說:「難得子華這個年紀仍肯由頭學起。」

壹:四十四歲才夾 band 是不是老了些?

黃:有次同黃秋生食飯,餐廳的琴師彈到出神入化,聽到我們流晒口水躍躍欲試。秋生說:「下一世啦。」我覺得我無下一世,感興趣的事情,這一世就要做左佢。遲?never too late,總勝過不做。
你說夾 band 應該找年齡相若?同我同年紀那批,可能二十年前已埋了班,或者自成一派,甚至收了山。如果是我付錢他付貨那種關係,我又不想,要做就應該幾個傻佬不計較付出地玩一餐。

壹:當唱片業大講反下載的時候,你們的歌曲卻自設網站,任由免費 download,算不算玩寸 party?

黃:大家對黃子華 think too much 了,我不是每次都要打破什麼建制。
根本,香港唱片業已成了 promotion item(宣傳工具),捧歌手是為了簽經理人合約,作接廣告、接 show 的踏腳石,何不就送首歌給聽眾任聽?反而更直接。
直至目前為止,哈痞樂隊都是純付出,談不上獲得什麼回報。

壹:你可以這樣,因為你已是成名藝人,有其他瓣數收入;但對於廿幾歲的年輕人,帶他們追尋理想而不計回報,算不算教壞細路?

黃:如果由我教,我甚至會叫大家搬離香港,人不值得為供樓為屋租過一世。
對,我跟他們不同,我嚐過甜頭,駕駛保時捷的確是個不錯的經驗;但我亦知道只限於此,它不能令人太開心。
要等搵夠才追尋理想,可能一世等不到。
其實,我也未搵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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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暇

三個 band 仔(黃子華是主音 band 佬)竟沒一個煙民,低音結他手小明更生成一副娃娃臉。小明說:「誰說 rock 友一定要憤怒,一定要吸煙甚至吸毒?開心就得啦。」

壹:夾 band 只為開心?

黃:哈痞英文叫 Happy。痞讀音「鄙」,一般解作地踎流氓。我在大陸拍戲時,有個攝影師當過兵,他說成日打人就叫兵痞。後來我查字典,痞原來又解作痛楚,尤其指條氣唔順那種痛。
即是,有時憤怒,有時痛,但最緊要 happy。

壹:正如你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任性一下,幹些背離商業的搞作?

黃:每一次商業上的成功,便締造了一個餘暇讓我去奢侈一下。老土說是藝術家脾氣,不甘心重複自己。
家燕姐同我講:「你傻傻㗎,咁怪嘅?」那就是那些所謂成功滿足不到我。
甚至有圈中老友問:「點解你要休息嘅?」我話:「點解你唔使休息嘅?」
你說我自資拍電影很失敗。我也覺得,某程度上,一個導演只需一套電影便夠;我雖然拍過,但心目中那一套仍未拍出,仍要追求。
《男親女愛》、《棟篤神探》流水作業的成功 formula,我懂得,也不算好憎,有時亦要照住 formula 做下,真係唔爽,唔爽,就無理由成日做,像有股力到時到候拉住我 ─ 賺夠一點餘暇就停一停。
正如今次哈痞,我覺得對他們不起,因為我明知遊戲規則,應該去拜會哪個監製、哪個高層,但我故意不去。

不屬於我

拍攝至中途,鼓手巴比倫要提早離場趕往鰂魚涌接 job ─ 生活,畢竟逼人。

壹:真不在意升沉起跌嗎?

黃:在意!怎會不在意?你約訪問也喜歡找些事業剛經歷大沉或大升的人來講感受吧。但那種沉的時候「受盡白眼」、「永不放棄」,升的時候「勝不驕」、「火鳳凰重生」之類的感人肺腑說話,我真講不出,亦不覺得需要告訴別人。

壹:去年最高收視的劇集其實是《棟篤神探》而非《金枝慾孽》。男主角獎你卻輸給林保怡,公平嗎?

黃:太明顯。任何傳媒頒獎給某個人,只代表他/她是那個傳媒最鍾意的人。《男親女愛》那一年(又是最高收視),我都攞不到。
我有次被偷了車,才是真正不開心,車本是屬於我的嘛;但男主角獎,我連一秒鐘不開心都沒有,因為本來就從沒有想過屬於自己。
那種情緒,不是憤怒,不是失望,不是無奈,只能叫 ─ 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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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入局成為官方鍾意的對象可以嗎?

黃:一動念頭去爭,故事便沒完沒了,甚至大半世的生活也得扭轉。爭得一樣嘢,樣樣都要爭,因為要令自己保持無時無刻在爭奪的戰鬥狀態。
簡單如今日做訪問,我要問有無封面先?OK 我唔著衫幫唔幫到上封面先?甚至由第一條問題的答案都應重新答過,要計算精確。

壹:與 TVB 關係不佳?

黃:我的答案也會保護自己 ─ 我仍入到局,足以令我下一次遭遇生活逼人時,可以爭取到不錯的劇集去發揮。這方面,我們還算保持良好關係。

黃子華說,他的專訪往往叫人失望。
曾經有記者以為,開啟錄音機,黃子華便會像《棟篤笑》有聲有色talk足兩小時。
結果,那個記者只有抄錄些舞台上黃子華的笑話來填充版面。
我沒有此美麗的誤會,因為我已訪問過黃子華三次,撞過板。
奇怪只是,訪問固然不可能像《棟篤笑》醞釀經年字字珠璣,但黃子華的反應不止不如台上伶俐,甚至比常人還要遲鈍。
「因為我想認真回答你每條問題。每條問題要認真回答的話,歸根究底,其實總觸及到生命的意義,試問我怎能明快?」
黃子華在大學是讀哲學的。

溜走的激情

訪問當日,本港兩份報紙率先披露趙紫陽死訊。

黃子華,如果再來《棟篤笑》會怎樣發表看法 ─ 忘不了九七年《秋後算帳》他如何嘲諷李鵬。

黃子華未看報紙,只喃喃「需要時間沉澱一下」。

「不會毫無感覺,但一時真講不出 ─ 不關政治壓力事,即使《棟篤笑》最激進的時候,我也不會自以為了不起到有人要監視我、壓制我。

「以前我以為可以找到答案;現在,只希望接近問題的核心。自身已有太多事要關心,原來,我沒有太多能力關心世界。」

曾經,我們以為黃子華很超然,沾不上娛樂圈的緋聞風雨,永遠像個哲學家站在台上高談闊論;但日子久了,人在江湖,一樣會發生女朋友玩自殺,一樣會被跟著偷拍,自身難保,怎容得你永遠不食人間煙火?

還有一句黃子華未答出口的潛台詞應該是:今時今日再講六四黑色幽默,究竟還有沒有市場?

那種無奈,有時比血肉模糊的屠城更令人寒心。

重聽訪問錄音帶時,經證實趙紫陽死訊屬誤傳。我舒一口氣,暗笑自己多愁善感想得太多,甚至暗笑行家今勻報錯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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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過了數天,趙紫陽真的死了 ─ 八十五歲老人,無論失而復得幾多次,那一天其實從不遙遠。

正如每段激情總有塵埃落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