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孤獨 我存在

2003年2月22日 | 明報周刊 | #1789

黃子華,四十二歲。入行近廿年,以棟篤笑「起家」,大前年憑《男親女愛》加上緋聞纏身成這小城市的「風雲人物」。其餘大部分日子,都困起一個人在度笑話,自己講自己笑。

第八次的棟篤笑快要開騷,黃子華又冒出來了。

他說,去年在國內演完溥儀一角,回來後在旺角租了個五百呎單位,住了一年。感覺自如,十分快樂。

「原來住屋大小,佔我人生開心的部分很少。」黃子華說。

對座駕唯一要求,是要保證不會被偷。今天他的車是應該相當安全的 Volvo S40。

一日三餐主要都在茶餐廳;可以天天穿同一件衫同一條褲同一對鞋,自己也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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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生活質素要求不高?

「我覺得要求好高。我要求的是快樂呀,大佬!」他相信今天即使住間細房沒錢買車,快樂也不會減少。

前女友劉婉君比自己年輕十六年;被稱為「翻版關詠荷」的現任化妝師女友,又年輕自己十六年。男人角度看,這樣快樂不快樂?

「點樣呢?唔……咁樣講啱唔啱呢……如果咁講又似唔夠正確……係咪咁嘅意思呢……」自言自語了半天,像是在給自己的愛情度一個過癮的笑話。

明:明報  黃:黃子華

剩三、四年命

明:第八次搞棟篤笑,是愈來愈難做,還是愈來愈沒挑戰性?

黃:坦白講,觀眾的要求有時候不高。比喻說在我的「架撐」裏有十級的刀,我知道只要用第六級,他們已有反應,已經任由宰割。但我堅持要用一級刀,其實是在整蠱自己。

經濟效益角度看,如果用六級刀去同時做幾樣工作,可以賺多些錢,但我接受不到 Wishy-Washy(求求其其)地做人。

明:不想盡快賺夠一筆錢,然後安享晚年嗎?

黃:有個高人說我到臨死前,還是要天天起牀去工作。他說得對,如果你給我十億,但強迫我退休不准創作,我無法接受。

我不懂像投資顧問般去計數,說什麼退休後如果儲不到一千萬,就一定好大鑊。如果臨死前還是在工作,我還要去想什麼退休保障呢?

而且,我常常覺得自己只剩三、四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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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我「正」

明:「黃子華」這三個字一直感覺都有口碑,但去年主持《一觸即發》收視欠佳,覺得令自己的招牌扣了分嗎?

黃:更冒險、更跌 watt 十倍的,我也夠膽去試。只要我覺得有趣,衰了又如何

明:怕不怕你的棟篤笑不再好笑?

黃:沒可能!棟篤笑是一個不可以失敗的遊戲。如果講了半小時,觀眾也沒有反應,還怎樣再說下去?我是用了條命去做,別人不可能不笑。

就好像,當被所愛的人拋棄時,你沒必要哭泣難過,因為這只代表你生命中少了一個不愛你的人;對方生命中少了一個愛他的人。傷心難過的人應是對方。

所以就算有一天,再沒人入場看我的棟篤笑,我還知道自己的笑話是「正」的,還是會驕傲。

金盤「啷」口

明:這十年來不停地在度笑話,會悶嗎?

黃:如果有統計,我可能是全世界度得最多 punchline 的人。外國搞棟篤笑的,都是做了三、兩次半小時的騷後,就不再去做這種許冠文口中的「自殺式行為」了。

今次,我曾認真地想過是最後一次,連名字都改好為《金盤啷口》;算是一個終結,再讓生命重生。

但最終發現,原來我捨不得,我不想強迫下半世的心癮不去發作。

當年我以為無可奈何才選擇做棟篤笑來出位,但慢慢才發現,原來我一生中不能避得過這玩意,因為體內早就流着棟篤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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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的愛

明:早前郭羡妮曾說跟你有機會但沒有發展,有沒有回應?

黃:沒有。再有任何回應,都會是不適當的回應。

明:為什麼你的前任和現任女友,都比你年輕這麼多?

黃:這主要因為我本身是一個老人。嘻嘻嘻!

過去的我,愛情態度簡直就是賈寶玉。即是最憎麻甩佬,師奶也無法接受,只注重女性外表,很容易就一見鍾情。

說我只喜歡後生女不太公平,很多成熟的女人也很吸引我。好像施南生,她對個人生命的積極性,一樣十分迷人。

結婚遊戲

明:要跟像你這種思想型的人溝通,你的年輕女友會感到吃力嗎?

黃:跟她在感情關係的共識上,仍需要雙方的不斷努力。當然,我也是認為她有潛質,才會跟她一起。

明:理想的愛情應該是怎樣?

黃:就是不斷去讓對方更加自由,鼓勵對方更勇敢地去追尋真正的自己。

明:你圈中的好友劉青雲、黃秋生、張達明和吳鎮宇先後都結婚了,好像只剩你仍是未婚。覺得沒必要去成家立室嗎?

黃:結婚不是我「一生中必要做的事」這名單上的其中一項。

現在婚姻制度裏的那套觀念,九成都是在扼殺人性。全部都是「結婚後就不要怎樣怎樣……」

結婚是一個遊戲,遊戲必須定時去 renew(更新)遊戲規則。如果沒有,自然是不合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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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女人

明:縱使不相信婚姻制度,也會否願意為了女方需要而去註冊?

黃:唔……也應該是值得的。人生其中一個大方向,也應該是為了你所愛的人,去做些事去令她開心。

明:還是你即使孤獨終老,也可以同樣快樂?

黃:我真的愈來愈覺得,一個人去過下半世,也一樣會很開心。我曾經很怕孤獨,所以我很孤獨;當我不再怕它時,我就不孤獨了。克服孤獨的唯一方法,就是去徹底感受它。

明:除了靚女外,怎麼樣的女人特別吸引你?

黃:只要是一般人眼中認為「有無搞錯呀!」和「咁都得!」的女人,包括黃夏蕙,都會特別吸引我。她們的生命,比起大部分人都要活得真實。

崩潰

明:去年你在國內拍電視劇扮演溥儀,減了三十磅又經常要捱飢抵冷,只得你一個香港人,說的不是平常用的語言,角色又沉重,是否比想像中辛苦?

黃:那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四個月,我終於第一次嘗到什麼叫做精神崩潰。

拍到最尾那半個月時,有一天在天津拍完一場法庭戲,眾人開始離開時,我突然感到很無助,聽到周圍聲音的音量在無限地擴大,就跌坐在椅上失聲地大哭了起來。

身邊的人都呆了,我是第一次這樣。

明:因為還是害怕孤獨?

黃:不是,有太多不同因素加了起來。但我還是很高興能以另一種方式,去過那四個月的生活。活在香港,很容易就會以為生活只得一個模式,我不喜歡這樣。

我的林保堅尼

明:除了棟篤笑,你演過電視劇和電影,做過電影和舞台劇的導演,當過遊戲節目主持,又試過唱歌出唱片等等,哪一樣你覺得最好玩?

黃:唱歌玩音樂。

明:音樂?這方面你的天分似乎最弱?

黃:無錯,卻是我最喜歡的。我天分不好,但這跟大眾無關,是我很私人的一種興趣,就像方中信最喜歡買林保堅尼般私人的一件事。

現在我唯一的願望,就是想有一間 band 房,一直玩音樂玩到八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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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豪宅

明:別人認識的黃子華,跟真正的黃子華,是一個怎樣的距離?

黃:其實,這問題我也很迷惘!早兩天,我聽到有人說:「乜黃子華識英文㗎咩?」

當我今天全屋都是英文書的時候,觀眾對我竟然有這種認知,觀眾所認識的「我」,究竟是什麼?

不過沒所謂,反正從來就沒什麼所謂的「黃子華形象」,我也不想有。

明:怎樣去形容你才最恰當?

黃:有一個好朋友曾跟我說,我是一個 all-or-nothing 的人。除非不要,要的話就是要全部。像我住學校宿舍也已很快樂,你給我加多幾百呎沒有任何意思。

要豪,我就要住真正的豪宅,不是香港那些二、三千呎的所謂豪宅!

如果沒有,最簡單的我已經很足夠。

黑色友情

影樓內放了厚厚一大本黃子華的剪報資料匣。

「你睇,仲有乜私隱可言?」他將資料匣拿在手上,黃子華式腔口地說。

影樓內還放了一些他當年的舊照片。

「都唔知做乜!你睇,我個樣仲後生過十年前!」他將一張舊相片拿在手上,語氣更加黃子華

舊照片中有他跟黃秋生、劉青雲、張達明和吳鎮宇等一班老友的合照。只是關於友情,他的感覺最現實悲涼。

「平常他們不會找我,或者他們覺得沒必要跟我傾偈啦!

「一定不可能將朋友放第一位,因為他們都已有了老婆仔女,只會排你在很尾的位置。」

整天困起自己一個人在度笑話,黃子華說今次的棟篤笑,一定會記得派幾百張飛請朋友去睇,因為再不送的話,真的不會有朋友了。

笑話有點黑色。縱使不再害怕孤獨,人還是不願意讓自己太過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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