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下着雨的傍晚,黃子華在酒店咖啡室裏,精思細想了一些他對「余樂天」的看法,說得很認真,表情很真摯,美中不足是背景的鋼琴聲太「澎湃」了,有些喧賓奪主。
突然間,黃子華變得很紅,連「師奶殺手」的「最高榮譽」都顯渺小,非要冠以「萬能殺手」的封號不成,一切全因為演活了一個城市小男人 ── 余樂天。
「你覺不覺得現在是人生的一個高潮?」我問。
他慣常地想了想,然後冒出一句:「可能是人生最高潮。」
在半秒鐘的停頓之後,我們相視哈哈大笑起來。
未講高潮,先講低潮。
那是在九五年,和張達明做完了第五輯的「棟篤笑」──《棟篤笑雙打之玩無可玩》,在電視播了,很受歡迎,黃子華在慈雲山拍戲,連那些「十三太保」也走出來對他說「子華哥!好掂!」
錦繡前程
「那時真的以為:『呢鋪真係掂了!』走到哪裏都已經有人幫你想好了未來,『得了,呢鋪。』」他說,像是仍沉浸在當時自造的《錦繡前程》裏,突然,表情一轉,「跟着就來了低潮。」他放聲大笑,像是在嘲笑當時的無知。
「有一年多的時間沒事做,沒有一個人找我,我覺得玩完了,要轉行了,做了那麼多年的東西原來都是沒用的,自己惟有閂埋門喊。」
原來,曾經覺得自己很紅,周遭充滿了讓你覺得很「紅」的幻象,結果都是假的;今天,黃子華說他沒有感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受歡迎,而事實上他卻真的紅了,看起來,頗有些哲學味道。
表演欲強
是的,未入娛樂圈之前,黃子華曾在加拿大大學主修哲學,只是,畢業之後他沒有成為哲學家,也沒有成為曾經考慮過要當的牧師,而是去了滿足自己的表演欲 ── 當演員。
「我想我這個人不是很實際,我不會去計算一些很實際的東西,我只是想找一些不是很悶的事去做。」雖然讀了三年哲學,做事最後還是憑感覺。
做臨時演員、做電台、電視台主持、自編自演了一出獨腳戲,結果,「做唔到一樣嘢可以表現自己」,他說,「做了這麼多,但沒有人認識你,那我想,是不是應該做一樣很難的東西,然後做到了,就可以證明給人看?」這是他當時的「哲學思維」。
沒有一種難堪比得上你要說笑話,而說完之後聽的人「唧都唔笑」,敢於向這種難堪挑戰,就是難上加難,黃子華決定做「棟篤笑」。
必死決心
九○年第一場「棟篤笑」──《娛樂圈血肉史》開演之前,站在幕後的黃子華心裏在說:「好刺激、好刺激!一陣間究竟會發生咩事呢?」然後,「抱着必死的決心,像去打仗一樣,對自己說:『死了!今次返唔到屋企了!』」黃子華就這樣走了出去。
這不是歌舞表演,出場是沒有掌聲的,你開了腔,觀眾覺得好笑,才會賜你掌聲。
「第一下的掌聲來得很遲,足有五、六分鐘,那一刻有種很 relief 的感覺,對我來說,長得像是永恆。」
「棟篤笑」最終獲得成功,當然不是現在所謂的「紅」,回想籌備的那九個月,自己也不知道做甚麼,也沒人知道他在做甚麼,黃子華說:「好像有一種盲目的生命力,甚麼都不理,做了先說,就像壓在石底的種子,無論如何都要穿破石頭向上生長,很有力、很戇居地向上生長,當時,『生存』對我來說,就是要做這樣的一件事,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生銹機器
然後,就像一部怕極了會生銹的機器似的,黃子華開始不停地生產。離開「Show」還有幾個月,甚至場地還沒確定,他已經「六親不認」── 朋友說上街,他說「唔去,唔好搞我。」放了工就回家,就想表演的事,不認朋友,不見人。「那是當年我對 Show 的一種熱愛,是熱愛。」他強調,「我想我真是喜歡創作的」。
所以,七月即將上演的「鬚根Show之二」,其中一句宣傳口號「更新、更狠、更過分」,黃子華說:「某種程度上這都是我人生的座右銘。」
男人四十,會不會更有計劃一些?「和以前一樣盲目,」他說,「但是我沒有停止過生命力的蠢動。」
還有,「Take It Easy!」經歷過真實的「紅」和不真實的「紅」,黃子華說:「做了一件事就算了,不要去想後果,要抱着比買六合彩更輕鬆的心情,買了放在口袋裏就算了,也不要想着去對,然後就等人家來通知你。」這一句,似乎是最有「哲學味」的。
黃子華的「棟篤笑」史
九○年: | 《娛樂圈血肉史》 |
九一年: | 《色情家庭》 |
九二年: | 《跟住去邊度》 |
九四年: | 《末世財神》 |
九五年: | 《棟篤笑雙打之玩無可玩》 |
九七年回歸前: | 《秋前算賬》 |
九七年九月: | 《殺出廚房》 |
九八年: | 《鬚根Show》 |
九九年: | 《拾吓拾吓棟篤笑》 |
二○○○年: | 《鬚根Show》之二 |
黃子華的《思想藝術》
我們「即影即有」,黃子華「即想即寫」,看看他在想些甚麼?
問題好難答呀!
天黑,跟住去邊度?
放嘢入去,定攞嘢出嚟?
Take It Easy,就是這樣!
後記
余樂天是一個「Real Life Performer」,黃子華肯定不是;
余樂天在每一個時間空間都要表達自己、表現自己,黃子華倒沒這種癖好;
余樂天三百六十五日都是晴天、上天下海都能嘻嘻哈哈,黃子華卻不然 ── 黃子華是有點憂鬱、有點怕羞的,你問他一個問題,他可以自顧想個兩、三分鐘才回答,他要求的答案,似乎要比地球的圓周還精確。
還有,他的年齡 ── 「作為一個快四十歲的男人……」記者的問題才問了一半,他就搶着發難:「不要老是強調呢樣嘢!你可以提,但不要老是強調!」
這是他反應最快的一次,也是最像余樂天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