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華時隔5年重返舞台,與潘燦良合演莊梅岩編劇的新作《最後禮物》,消息在戲迷影迷之間恍如一枚震撼彈,劇作海報更是先聲奪人地瞬間在網絡瘋傳。海報中二人西裝筆挺,坐在長枱兩端,兩張側臉帶出凝重和緊張的氣氛,原來二人不是情敵或仇人,是兄弟。「文化力場」今期邀來恒生大學中文系兩名研究莊梅岩劇本的學生,先後訪問莊梅岩及演員潘燦良,談論新作,以及家庭角力作為題材的時代意義。
黃子華:應叫「大叔的恨」
黃子華說這套劇應該叫「大叔的恨」,莊梅岩說這個形容其實很貼切,因為此劇的主題的確是圍繞兩個中年大叔在家庭中的角力和對壘。父母過世後留下遺產,兩兄弟回來爭產,你以為之後上演的是宮心計、爭產案,但潘燦良說看完劇本後,你會覺得人物爭產的動機比爭產的結果更精彩,因為它探討的是上一代留給下一代的最後禮物。
家庭元素一直出現在莊梅岩的戲劇中,例如《法吻》中Marco和Michelle對那個改變他們人生軌迹的French kiss有不同理解,某程度是受各自的原生家庭影響;而《聖荷西謀殺案》中控制慾非常強的阿Ling也是因為她中學開始便擔當大家姐的角色,成年後極度渴望離開原生家庭,所以才有之後的聖荷西謀殺案。但莊梅岩從來沒有以家庭為劇本的主要題材。直至3年前,她寫了《最後禮物》這套關於兄弟糾紛的劇,而剛巧,英皇娛樂公司今年邀請她創作一套以兩個男人為主角的戲劇,於是成就了是次演出。不過莊梅岩都曾自我質疑,此時此刻是否有更對應時局的主題可以寫呢?但她最後還是選了家庭主題,她希望這套劇能對應觀眾的現實生活,讓每個觀眾都能於劇中找到一個代入的位置。例如代入家長的角色看子女,或者作為兄弟來看自己的兄弟姊妹。創作形式上,這套劇會較接近傳統戲劇的形式,即較強調角色之間的張力,角色因為不同身分和立場而造成衝突,但衝突又不是指他們之間的打鬥,而是他們隨着所面臨的處境而透露出來的內心掙扎等。
《最後禮物》是藉着兩兄弟爭產,反思上一代留下什麼給下一代?
莊梅岩:跟演員排練 令人物更立體
《最後禮物》的劇本早於2019年初完稿,事隔3年劇本才被搬上舞台,莊梅岩說自己的心態與當初創作時相距甚遠,例如政治、疫情,香港的時局大為改變,所以她只好把劇本的時空緊緊設定在2019年之前。此外,劇本創作與小說創作不同,小說寫完了便寫完了,情節定了就是定了,但劇本創作不是這樣的,它本質上是一種集體創作。即是說,編劇完成第一稿後,到排練時,導演有自己的解讀,其他演員代入角色後也會產生不同的理解,這些元素往往會造成劇本需要作出不同程度的修改。例如莊梅岩說《最後禮物》綵排時,黃子華讀完劇本後表示:「就角色人設(其中一個男主角)來說,他應該是讀書較少、沒什麼教養的人,現時的對白就顯得有點文縐縐,不夠粗野了。」莊梅岩以為自己一開初安排的人物說話方式已經夠粗野,沒想到演員代入角色後考慮得更深,令她體察到她想像中的人物其實算是有文化的了,於是她修改了一點劇本,讓角色更符合人設。所以莊梅岩很堅持跟演員一起排練,即使她當時身在美國,都會用視像系統跟導演和一眾演員開會,集眾人之力,令人物更立體更貼地。
為什麼人會變成這樣?
莊梅岩早期的作品偏向正面積極,就算沒有happy end都有很多所謂的「正能量」(她說不太喜歡用這個詞語)。莊梅岩笑說不敢回看自己早期的作品,例如今年《留守太平間》重演時,她直言對某些對白起雞皮。她有時會不斷回想自己是否寫得太正面,可否寫得更深入一點呢?但她又補充說,即使是那些早期的、很多正能量的作品,其實也有一部分的自己存在。因為她受父母影響,從小性格便不能忍受讓自己一直處於低潮。不是沒遇到挫折,也不是沒有埋怨,只是陷入低潮時,她會傾向於將低潮轉化成其他東西,而不是把自己一直置於低潮之中。不過對一個創作人來說,和諧、正面的故事過於理想和脆弱。正所謂「幸福的家庭總是相像,而不幸的家庭就各有不幸之處」,比起幸福,不幸和孤單的人其實更多。作為創作人,為了作品的深度,應該要多了解人性陰暗的一面,好讓劇本更貼近現實生活。
藉兄弟爭產 審視成長、父母、家庭
為了突破以往的作品,莊梅岩直面人物以及社會的黑暗,但看到這些黑暗時如何處理呢?是環繞一個議題去寫還是先寫情節呢?莊梅岩稱自己早期的作品往往議題先行,但《法吻》是她創作的一個轉折點。《法吻》是一個小品劇,只有兩個主角,分別是前牧師Marco和他的秘書Michelle,場景也只有一個場地,整套劇只有一幕。此劇的故事是說Marco某晚吻了Michelle,Marco覺得是兩情相悅,Michelle覺得是性騷擾,二人對事件存在不同解讀,而兩個當事人5年後相遇,被告的Marco要翻案,原告的Michelle跟Marco往塵封的記憶裏挖,希望能拼湊出「真相」。但沒有一個絕對的真相,有的只是兩個人對真相的理解。驟然看來,《法吻》一劇是以情節為中心,但莊梅岩其實把眾多議題收在人物之中,隨着人物性格,人物對自己與對事物的理解慢慢鋪排出來之時,議題就逐步浮現。因此,莊梅岩認為,如果一個人願意去看社會的黑暗面,就應該會發現社會處處都可以是殺機。為什麼社會上會有倫理慘案的發生?為什麼人為了自己的情感、欲望能去到如此極端的地步?「人不是可預計的,可能會令你失望,亦可能會令你驚訝。我們總想誠實面對世界,但總在不知不覺間裝扮了自己,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但劇作家要把『人物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這過程呈現出來,呈現出來的時候,社會議題自己會跟着出來了,一個人不會自然地變成如此,他總是被釘在社會的背景,社會的關係網中。」《最後禮物》也是如此,兄弟爭產,反映得更多的是他們對父母,對家庭有各自的遺憾,而父母留下的遺產,更像是要讓兩兄弟審視自己的成長,審視上一代給下一代留下了什麼,這才是父母的最後禮物。
潘燦良:為角色寫人物小傳
對於人物的看法,潘燦良與莊梅岩的想法類似。他在訪問中最肯定莊梅岩劇本的一點就是塑造人物的功力。他認為於莊梅岩的劇本中,人物是非常立體的,只要仔細咀嚼,像偵探查案一樣把那些蛛絲馬迹串連起來,就能看到為什麼人物對事情有如此反應,人物說話的語調為什麼如此等。這種塑造人物的方法,不是簡單的職業、背景、成功人士等幾句可以涵蓋的。正如法國小說家卡繆所說,人不是一個概念的人,而是有眾多複雜的面向。所以潘燦良排《最後禮物》,以及之前眾多戲劇時,都會首先看劇本,然後為自己所演的角色寫一個人物小傳,不論長短,都要寫,要明白人物是一個怎樣的人,那才能更好地進入角色。
盼觀眾找到自己觀看的位置
潘燦良和莊梅岩從事舞台劇工作多年,問到他們對舞台劇的看法時,他們都說,舞台劇是一個很特別的形式,它不像電影或電視劇,它需要演員在兩三小時內,不間斷地全情投入其中。一晚來看劇的觀眾可能有三四百個人,大家希望得到的東西都不一樣,有人只希望看一個故事,有人希望大笑一場,有人希望大哭一場,但潘燦良和莊梅岩不約而同地說,不論如何,希望觀眾各自找到自己的觀看位置。
黃子華(左)、潘燦良(右)師兄弟首次合作,上演兄弟爭產。